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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_爻一一【完结】(71)

  陆海和妍妍接待了远方赶来的亲戚和两个父亲的单位同事,他们在火化之前赶来,下车,问路,找到告别厅,站在遗体的两侧。等人到齐以后,大概是上午十点十分,殡仪馆的人准备了简短的仪式。发言人去前面的话筒那里,“杨力同志,一九五五年生于广州……病逝于北京……一生待人宽厚,工作兢兢业业……”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日出高升,照进告别厅里,那些花朵有些蔫了,不像六点那样鼓起自己的身躯,妍妍被那些抒情的、怀旧的、悲伤的、亲人们的声音恍惚着,当她听到一声:“再看一眼吧,您的亲人,即将离去!再看一眼吧,您的亲人,永远的记忆!”耳朵边产生出咆哮般的失控,死亡本身就是一种失控。

  她在泪水模糊了双眼的眼泪的世界里,看到模糊的那些人,推着父亲,走向了火化间,她从告别厅一路追着,一路看到他们仿佛推得越快,在看到“火化”两个陌生又肃穆的字时,停下了脚步。是的,爸爸的最后一眼,就是在那告别厅里,那远远的看着的样子,还有清晨领取他时,那很近,就在病床前的他的脸的样子。为什么不能在刚才进火化间的时候再看一眼爸爸,会不会爸爸的样子又变化了,变化是不是一种信息和回应,她多想再问爸爸点什么,或者和爸爸再谈一会儿,或者,再拥有有着爸爸的三餐四季!可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了。

  按照流程,两个小时候左右取骨灰。陆海把家里收拾好的杨力的东西从车里取出来,一起要烧毁在殡仪馆院子里一个圆形的建筑里,妍妍打开这些父亲用过的东西,每一件都有深刻的记忆,她在失恋失婚的那个周末去超市挑选的牙刷和拖鞋,为爸爸挑一盒软毛的牙刷,为张桂兰选一双鞋底柔软的皮质拖鞋,她像履行一个仪式一样,跪在那圆形的建筑前先磕头,然后把东西放进去,这圆形的构造像一间房子那么大,二十多平米,可上面没有屋顶,死者的衣服和东西都要在这里燃烧以后跟着死者的躯体一起带往另一世界,青烟袅袅,这是殡仪馆的说法,也是民间的说话,也是目前来说,妍妍要进行往下的事情。她的亲戚们在商量杨力是不是应该在在广州下葬,可女儿在北京常住是不是也需要在北京买一块墓地,方便清明节的时候扫墓。陆海插不上嘴,他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但他看到杨力的意外死亡,似乎对生命也有了新的认识,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长大的认识,一种超越年轻那些局限观念的深度生命认识,死亡教育是终极命题,妍妍一个人跪在那里烧完了所有的东西,她身负沉重的东西,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晕过去。那圆形的房屋是死者所用的东西最后的堡垒,最终的东西都将在这城堡里燃尽归于虚空。

  “杨力,杨力。”广播叫了爸爸的名字。

  妍妍紧张地走到那拱形的小窗口,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递出来放在台子上,她轻轻伸手去拿,沉沉的骨灰滚烫,一阵阵的热量从粉末和骨头的碎片间传递到手掌,那热量仿佛是一个人在燃烧时最后的生死搏斗,那里面有妍妍的基因,有杨力的血液和记忆,神经和筋骨,毛发和牙齿等等所有的一切。取完骨灰他们商议把骨灰带到广州去举办仪式,这件事还要回去与张桂兰商量,火化的时候配偶不能在身边,也不能送,这是风俗,只能是儿女送父母,下一辈人送上一辈人。配偶不能相送,怕伤心太过或者亡者会把生者带走。所以张桂兰一早上在家里等候,她也毫无办法,在异乡身边连个姐妹都没有。

  他们在车里说着怎么办理,混杂亲人们的询问和闲谈,妍妍抱着爸爸的骨灰睡着了,她的两只手一分钟都不曾松开,从接上父亲开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珍重的将十指伸开,托住这只有两三斤的粉末。车窗外从郊区开往市区的行驶的路上,大家静默一会儿,一会儿又开始讲话,外面的深秋的阳光挣扎着最后的温暖,暖流漂在空气里,就像绸缎在空中摇摆,妍妍的鼻子前,也是暖暖的阳光,她看着车前方有了点困意,眼眸里如黄葡萄酒一样的色泽在摇晃,这仿佛是杨力在高远的空中为女儿施魔掌,“让他的最爱的女儿安稳睡一小会儿吧。”

  他们不肯面对过去,却又回着头生活。

  在广州和北京两地,张桂兰和妍妍办完了杨力的后事。众多亲戚你一句我一句,很难调和,其实也无需调和,父母的事,当然按照顺序来梳理,配偶的意见为主,就像继承遗产顺序那样,接着是子女,最后可能轮到第三轮兄弟姐妹表亲。遇到这种事,杨力的亲人自然也不能面对面说什么,至于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老杨去了北京之后意外死亡,对妍妍来说,也毫不重要。因为有些人始终探讨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茶余饭后,假如真正为了一个人去想,闭嘴也许是唯一的好心。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是野蛮和正常的界限。

  妍妍按照张桂兰的意思,将广州家里父亲的一些东西火化装了个瓷瓶,然后和母亲一起回京。张桂兰去亲戚家里接回小狗,那狗本来寄存在楼上的刘姐家,当然不是常事。当张桂兰认识到妍妍婚已离定,接下来的日子带孩子要投靠两位老人的时候,她果断安排了一个亲戚去把狗接到亲戚家寄存,她说,亲戚可能比邻居稍微好一点,至少刘姐不用总是问什么时候回来,接着讨论这婚离的一点规矩也没有。“需要什么规矩吗,都是意外。”张桂兰把狗从亲戚家牵出来,她的狗吃的圆润,白色的毛熠熠发光。看见狗,张桂兰就想杨力,不看见狗,张桂兰也想杨力。“老杨,你说走就走了,今后我能随便指挥谁啊!”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平日里那个我们随口指责的人,其实对自己最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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