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看!医院的大会翻译不做,辞职了去网站上做什么视频,还和人家演,以为我都不知道?我没有追去上海教育你,正好你回来了。你……”
“我什么我,又要去我租的房子砸我的东西吗?之前你已经砸过一次了。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对我和妈妈这么亲的人恨到要击溃的程度。
因为我们不够好吗?因为没有达到您的期待吗?因为有最亲近的关系所以可以随便贬损吗?
你以为我们都不会离开,而我们都走了,巴不得躲你躲得远远的。
爸,如果不爱我们就放手吧。我现在才明白,获得你承认好难。而且,也没有那么必要。”
话音未落,爸爸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左边的耳朵嗡嗡响,妈妈冲上来推开他:“你疯了?那是你女儿!”
“她不配!”
在一年前胡羞也许会跑走,逃避,安慰自己,惹爸爸生气可能过几天就淡忘了。
而此刻她没动,转过头来,涨红的脸也没觉得丢人,只一字一顿地说:“你也不配做我爸。”
说完她走出去,一滴眼泪都没有。说来也怪,难过,但没有什么想哭的感觉。
她在宾馆房间里坐着听复习资料,书厚厚一本怎么也听不进去。
和刁稚宇约好过几天回去,叫他不要担心,而只是想到他的名字鼻子就酸了。
她堵着气掉了几滴眼泪,该死,南京阴气太重。电话来了,是妈妈在约她下楼。奇怪,白下区这么小的宾馆,她是怎么找到的?
妈妈站在楼下,笑着和她打招呼:“顶顶,很久没去玄武湖公园了,去走走?”
工作日的公园鲜少游人,天气湿冷。和妈妈逛到公园深处,坐在湖边看银色的湖面和薄雾。
远处有两三岁的女孩在追逐妈妈,爬到了再起来追,胡羞想,自己也许也有和妈妈这么亲昵的童年。
现在是坐在长椅也没法轻易靠近的关系。
“妈妈给你带了很多零食。你以前喜欢吃凤梨酥,饼干,吃得牙都坏了,这次我都买了,俄罗斯的,特别甜。”
胡羞并不喜欢零食,曾经总是挑甜的塞进嘴里,是因为家里没有饭可以吃。
“你最近还好吗?和那个小帅哥男朋友。”
“嗯……”
“没想到。我以为长得好看的男孩,心思都很活络。”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白下区那个宾馆?”
“妈妈的直觉。小时候我和你爸经常带你来这附近吃饭,你爸也猜你在这儿。”
她憋着气:“当初为什么倒追我爸?”
“看他是个老师,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口琴什么都会,我喜欢浪漫的人。
后来我发现,那些乐器都是他的谋生工具,大意了。这次回来离婚我想把户口也迁走,花点时间吧。
但我想留在北方,以后你要去北方找我,妈妈欢迎。”
本来以为家早就散了,时至今日重新听到一次还是免不了难过。
“你爸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不喜欢的人入不了眼,崇敬的就放低身段去讨好,亲近的人就无条件贬低,还觉得自己表达的都是爱。”
“别替他说话。”
妈妈不接,只顺着往下讲。
“被你爸从家里赶出来,我存折里只有三万块钱,到了北方租个小房子,楼上楼下都没有邻居。
我跟风买了台DVD,在家每天唱卡拉ok。听起来有点土是吧?
但那边就很流行这个,半夜也唱,唱到关了灯看自己像鬼把自己吓到——吓到笑了。
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我快五十岁,不好看了,幼稚,还疯,但还想爱自己。到这个年纪了,我可以自私了。”
说到这儿胡羞有点释然,也许是因为潮湿的味道,也许是妈妈的话,或者心里有什么想通。她问,妈,你爱我吗?
“爱。我们都爱,我虽然讨厌他,但他那些话有他的道理。
没能娶到恩师的女儿,是因为他只是个老师,而我愿意嫁给他,因为他是个老师。
地位和金钱有多重要,随时间都没变过,只是他用自己觉得最先进的那一套教给你,过时了,表达也太难听。”
用翻译的术语来说,是传达度——爸爸的传达度是零。
她坐在凳子上晒太阳,身体逐渐暖和起来。的确爸爸和妈妈给她的爱,就是错位到一丝一缝都合不上的程度。
父母和孩子关系除去亲情,更多的也许是羁绊。说不清楚,舍不掉也离不开,又幸福又痛苦。
“我住的和你不远,把礼物给你带回去,回上海吧。”
“好……”
满箱子吃不完的零食,胡羞第二天的高铁回去,还是晚上又回了家。
敲开门走进客厅,两盒唐饼家和茅台,有人来了。碰上眼睛,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穿得无比正式的刁稚宇,先她一步登门拜访。白衬衫黑皮鞋,头发也修剪规整,正式得像来提亲。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他来拜访我找南京的话剧老师。”爸爸进来拉凳子坐下,并不理她,只和刁稚宇讲,传媒大学南广分院的老师,挖掘了明星,是他朋友;南大小剧场请他去做过配乐,现在音乐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是他培养的,真的要想找到可以帮他提升演技的人,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