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隔开两个世界,窗外是浓墨浸染的雨幕,窗内却落针可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荫好像已经察觉不到周遭的动静。她的脑袋是空的,整个人都处于懵的状态。而等她有所知觉时,雨已经快停了。
风吹落雨滴,坠在车身,发出噼啪声响。
她似受到惊吓,忙不迭松开他的手臂,没有注意到,灰色衬衫下沁出的斑驳血迹。
高嘉木敛着唇角,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罪人。
他的背脊一片冰凉,头疼欲裂,只有咬紧牙关忍耐,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可他无暇在意,唯一重要的,只是她的态度。
许久许久,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自言自语般——
“怪不得。”
怪不得,会对她有求必应,怪不得,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她自嘲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要现在才说?”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生气责怪,她看上去非常冷静。
或许,只是看上去。
高嘉木沉默几秒:“之前,我不确定。关于那个案子,我记得的并不多。”
成荫想起来,他昨天好像是说过的。
她不再去纠结这个,抬眼看向高嘉木,嘴唇动了动,面有犹疑:“那时候,你离他近么?阿璟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这是多年来最让她痛苦的事。
陆明璟殉职前,他们还在冷战。她不知道他走前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她。
没有人告诉过她。
空气静了半晌。
“他说,希望你好好的。”
高嘉木看着她的眼睛,说了谎。
“……好。”
明明温度已经开到二十八,却冷如窗外风雨漂泊的寒冬。成荫掌心冰凉,声音微微颤抖着,“抱歉,我可能需要静一静。”
她忽然客气得生疏,身体动了动,似要下车。高嘉木想说点什么,抱歉、辩解或是挽留,可他什么也说不出。
明明她近在咫尺,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河流横亘中央,将他们远远隔开。
高嘉木闭上眼,却清楚地听到她起身的声音,衣料摩擦着椅背,窸窸窣窣,车门被拉开,凛冽的寒风趁虚而入,又随着一声响,被留在了车内。
她终于,还是走了。
走廊的窗户忘了关,雨水在地板上积了小小一滩,反着光。
成荫魂不守舍踩上去,摔到地上,没什么痛感,慢半拍地垂眼,才发现忘记还高嘉木的外套。
此时必然不可能再下去了。
她开了门,将外套挂上衣帽架,站在那里,又是长久的愣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门铃声。
恍惚中,成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还是赤着脚过去,开了门,穿着黄马甲的年轻男人站在外头,手里拎着外卖盒,头盔下的眉眼染着水雾。
“您好,美x外卖。”
她愣了下:“我没叫外卖。”
小哥查了下地址,没错,又问:“你的手机尾号是1528吗?成女士?”
成荫下意识点头。
“那或许是别人帮你点的吧。”
成荫微怔,想起来,她刚才好像有跟高嘉木抱怨,自己还没吃饭。
一时间,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成荫接过外卖,关了门。
其实她知道不该怪高嘉木。
那个案子的细节不曾对外披露,她只知道是连环绑架,匪徒穷凶极恶。阿璟作为警察,救人是他的职责,哪怕重来一回,他也会选择同样的路。对象是不是高嘉木,都一样。
所以这些年,除了那些该死的匪徒,她从没怪过谁。
说到底,高嘉木有什么错呢,他甚至因此产生了应激障碍。那些狰狞的伤疤无一不表明,那对于他,是多么痛苦的回忆。痛苦到,大脑选择忘记。
成荫将外卖放到桌上,又看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她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卫生间的灯很亮,晃得人发晕。
成荫拧开热水,放着等水温升高,挤洗手液的时候,看到右手掌心有一抹红。
她怔了怔。
好像,是血。
她挽起衣袖、裤腿,肌肤光洁如初。
不是刚才摔的。
不是她反应迟钝,受伤的人的确不是她。
成荫蹙起眉心,终于意识到这是谁的,刚才,她好像一直抓着高嘉木来着。
心烦意乱地洗完手,她又回到客厅,取出医药箱放上茶几。
就那么看着,挣扎良久。
突然哪里传来“砰”一声响,抬眼看过去,是大壮那只傻猫一脚踏错掉下了柜台。
或许是摔得疼了,主子“喵呜”一声,转身就是一爪。
你看,猫疼了都知道说,他受了伤,怎么却闷声不吭呢。
成荫叹了口气,终是站起身,抱着医药箱出了门。
楼外,雨已经停了,徒留一滩滩水凼,映着昏黄路灯,如盛着捧捧月光。
道边,树影摇曳,黄叶落了一地。
树下,黑色奥迪已没了踪迹。
——
腊月二十七这天,成荫拎着大壮回了外婆的老家。
外婆出生于邻市一个叫玲珑的小镇,外公姓温,去世得早,成荫从没见过他。温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状元,后辈也算争气,外公那一辈更是出了两位大学教授,因此在玲珑镇上也算小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