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江不太明白刘婉婉为什么会突然不说话,又突然笑笑。但看得出来,她明显心情不太好。苗江问得直接:“今天也安乐死了?”
刘婉婉点头,又笑了笑,竖起三根指头。“三只。”
两人都没再说话。
很久以后,苗江在看行为心理学时才明白,有些人不安时,微笑是自我安慰的方式。
这时天色已暗。收容中心只剩袁子,刘婉婉跟苗江往外走,两人一起骑车回去。路边有人卖炒田螺,刘婉婉停下车,跟老板要一份。灯光下有飞来飞去的细小虫子,刘婉婉站在小吃摊前,问起于曼那事对诺亚的影响。
苗江用手拍了一只虫子,边用湿纸巾擦拭掌心边慢慢说:“没什么影响。 ”
刘婉婉多少有点意外:“我在网上看到,苟医生都被人肉了。还有很多人说,诺亚是黑心医院。”
苗江脸上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她说:“是嘛。”语调微上扬,说不清是询问,还是敷衍,抑或漠不关心。
刘婉婉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嗯?”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对身边的事就不太关心。但要说你是个冷漠的人吧,你又不是。大二时同学生病,班主任号召大家捐款时,你匿名捐了两千块,在班上算很多了。”
苗江伸出手,啪地一拍,摊开掌心,没拍中。她抬头:“我不记得这事了。”
“但我记得。因为那个同学之前还带头说过你坏话,说你为人自私冷漠,又说你无父无母,身世不明……”
炒田螺的突然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刘婉婉噤声,转过脸问:“老板,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老板撒了香料,把田螺盛到白色饭盒里,放塑料袋中,递给刘婉婉,目光却又好奇地转向苗江。
刘婉婉掏手机扫二维码时,苗江默不作声地褪下塑料袋,整齐叠好,放在小摊上。她取出上面印有“领养代替购买”字样和诺亚动物医院 LOGO 的环保袋,把饭盒装进去,交给刘婉婉。
刘婉婉说:“一起吃吧。”又用指头指了指附近一栋居民楼,“我就住附近,你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坐坐。”
说这话时,刘婉婉以为苗江会拒绝。就像大学时候,她跟其他人邀请她“一起去学跆拳道啊”“一起去自习啊”“想看电影啊,一起吧”甚至只是“我要买卫生巾,陪我去”,在苗江那里都会收获一个淡淡的摇头。
两人在大学时期没有过节,但也说不上很熟悉。跟其他两个喜欢在背后揣测苗江的室友不同,刘婉婉对这个女孩子相当好奇。她矢志不渝,坚持不懈地逗苗江说话,最后发现她绝不清高,只是习惯性隐藏自己情感。在场的人越多,她说话越简洁,越中规中矩。她把情感藏在寥寥数语后,而人们据此判定她缺乏情感。
后来刘婉婉终于明白。苗江她不是无情,而是无知。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她不知道哪些话适合在公共场合说,哪些话不适合说,于是索性以观察代替表态。
这样一个苗江,自然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关心她的过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未来。毕业后,她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同学聚会时,偶尔有人聊起她,有人说:“哎,你们还记得苗江吗?她去哪里了?”“谁知道啊都没联系。”“她家到底是哪里的?”“你们不知道吗?她是个弃婴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大家唏嘘一会,最终下结论——难怪她个性如此乖僻。
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其他人那里。没有太多人在意一个存在感太弱的人。只有刘婉婉在聚会结束后还会想起苗江,但也仅限于那个晚上。
现代人的精力大多有限,新闻上的人间悲欢还没唏嘘够,给身边人也匀不出太多。
后来她随男友到了深圳,后来在诺亚动物医院见到了苗江。跟当年那个脸色苍白,衣服洗得发白,冬天只有一两件旧大衣的大学室友比起来,苗江现在看起来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她穿着浅灰色衬衣,七个骨的窄脚裤,小白鞋,单肩落拓地挂着一只双肩包,甚至还化了点淡妆,神情虽仍硬朗,但已经懂得领会别人笑话。上次跟诺亚医院的人一块儿吃饭,余因讲了两个冷笑话,刘婉婉注意到,苗江居然笑得开怀。
刘婉婉当时不明白。后来她跟诺亚的人熟悉起来,多跑了几趟,才明白:是诺亚改变了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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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没有家的女孩
此刻,刘婉婉把苗江请到家里来。“这里乱,我还没收拾。”她把小茶几拖到沙发前,又把沙发上的一堆衣服卷成团,塞到角落。从地上抓起一个靠垫,放到沙发上,让苗江坐。
苗江坐下,看一眼屋角的几个塞得满满的纸皮箱,问:“你一个人住?”
“本来两个人住,现在一个人。”刘婉婉弯腰收拾着茶几上的废纸,“跟他刚分开。他的东西还没拿走呢。”
苗江“哦”了一声,什么都没继续说。这话题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对诺亚医院的人,她相处了几年,知道哪些东西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人可以说什么,哪些人不可以。这些都是摸索了一年多才明白的,她曾经用笔记录——所有人可聊话题包括:天气、工作、动物、饮食。禁忌话题:宗教、年龄、收入。而私生活,永远是她最棘手而深奥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