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以为眼前的疲惫是有尽头的,他以为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未来一定会很美好的。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却在内心保持着清澈的骄傲。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英气袭人的少年。
一通电话吵醒了他,他像个迟钝的老年人一样从藤椅上坐起来,接起电话。他神情很坦然,没有丝毫意外,只说了句好,就挂断了。
下班后天还没有黑,季白深没有从正门走去地铁,而是走到学校东门,一路上不知为何仍在回想着那间彻底改变他人生的画室。
在东门门口,闫筱背着手,等在那里。
“今天好像是冬至吧?”
闫筱站在路边的高台阶上,高高竖着马尾辫,微微低头看着季白深。她身后有一个煮混沌的路边小摊,蒸腾的热气在她身后缓缓升起来,她端着一张英气饱满的脸,乍看上去像是个女侠。
“他们都说,冬至这天要吃饺子的。”
她从台阶上跳下来,等着季白深的回答。
因为北方的这个习俗,学校附近的饺子馆都人满为患,没有预定的话很难临时找到位置,季白深带着闫筱去美术馆附近一家店碰碰运气。这家店的老板曾经是季白深的学生,热情招呼着他们,散座已经没有位置了,便硬生生抢了个客人预定后迟迟不来的包厢。
那是一个能容纳八九个人的包厢,环境不错,有一扇窗,窗外是一处公园的夜景。季白深点了三样这里的招牌饺子,又要了两碟小菜,菜上齐了后服务员把沉重的木门关上,包厢内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彼此心里暗暗滚动的齿轮声。
公园里灯塔上的光穿过窗户直直射进来,正好映在两人中间,像是将他们横截在两个对立的世界一样。
“季白深。”闫筱的筷子在盘子里翻来翻去,却一口也没吃,“算上这顿,你还欠我多少钱了?”
“不多了。”季白深默默吃着,没管她。
“那你要抓紧时间了,留给你的机会不多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闫筱冷笑一下:“你别装了,你之所以答应请我吃饭来还钱,不就是想接近我,找我的破绽吗?你想干什么?找个罪名把我送进监狱吗?”
季白深突然抬起头,稳稳看着她:“是。”
闫筱缓缓吸一口气,觉得眼睛有一点痛,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张寡淡的脸:“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隔着半张桌子,季白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闫筱,他的脸在室内高度数的白炽灯下显得更加苍白,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漆黑明亮。
“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季白深?”闫筱看着他,又问了一次。
季白深收回眼神,扯了张餐巾纸,轻柔地擦了一下嘴,向后靠着椅背,淡淡看着闫筱。
“本来我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我有三份工作,我有一个懂事的外甥,和一个在住院的老人,我努力生活,尽力照顾着我的家人,过得很充实。我对人生没有过高的要求,就这样一直平淡走下去就好。直到我遇到你了……”
闫筱打量着他,他说这这番话时平静又淡然,像是在说真心话,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真心话。
“我想不通,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突然出现,把我的生活一点一点毁掉了,让我丢了工作,沦为嫌疑人,和家人的关系一团糟,你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
闫筱恍然出了神,在季白深冷漠的质问中,她让自己陷在这个问题里,抓紧了一条藤,顺着藤蔓攀爬着摸索出最深层的东西——那个答案。她觉得似乎找到了,几乎脱口而出时,季白深一句话突然把她拉回了现实。
“我不是讨厌你,我没有讨厌任何人,我只是想摆脱你。不是躲着,不是逃避,是永远摆脱你。”
摆脱你。
永远摆脱你。
闫筱眼睛又一阵酸痛,像是被锋利的刀划过一样。她硬生生把那股痛感忍了下去,让它顺着血管流到体内,激活了某些野性难驯的东西。
“真遗憾啊……”闫筱叹口气,随即眯起了眼睛,“我以为我们能当朋友的。”
季白深不置可否,仍旧冷漠地看着她。
“那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闫筱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推开沉重的木门,一个人先走了。
门外散座上的吵杂声突然涌了进来,各种笑闹着的人间烟火声音将季白深团团围住。他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一样,恍然感到一阵落寞,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一丝丝恐惧。
“你说什么?”
准备下班的陆铭正穿着外套,转头诧异地看着闫筱。她来得莫名其妙,风风火火直接闯到办公室来说有事情要举报,门口加班的内勤根本拦不住她,也不敢拦。
“你说你举报谁?”
“季白深。”闫筱一脸认真。
“行了,别闹了,你们俩把我这当成什么了?你们闹脾气耍性子,回回都把我扯进去当裁判吗?我很忙的。”陆铭也严肃起来。
“我没开玩笑陆铭,不信你去公安系统查一下季白深。”
“查什么?”
闫筱冷不防笑了下:“你从来没查过他是吗?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有案底的人?”
“案底?”
陆铭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季白深的履历,最初找他当顾问是刘玺推荐的,听口气他们过去就认识,陆铭对师父刘玺的眼光自然是绝对信任的。况且季白深是在大学工作,大学对教职工的履历也是有要求的,如果有前科的话在档案阶段就会被刷掉。所以陆铭如何也没考虑到,季白深的过去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