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更加备受煎熬的是马鸿飞，他坐在第七组会议室里，涣散的眼神模糊地看着前方多媒体屏幕上的案情分析图，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神情从焦虑渐渐过渡到平和。终于在快到两点时，他把忙碌中的陆铭叫过来，问有没有安静点的地方？
“我来发个声明。”他说。
下午两点零五分，马鸿飞发了一条微博，介绍自己即将针对《山鬼》失窃事件再次发个人声明，并附上了直播间的链接。闫筱看到微博并点进去时，直播已经开始了。马鸿飞站在一片白墙面前，自己举着手机自拍，室内光线惨白，让他脸上疲惫的细节一览无余。他就那样用一种堪称悲壮的方式，很简短地说出了所有阿杰要求的话，承认被偷的是真迹，对之前的虚假声明道歉。
直播还没有结束时，闫筱就退出来，没用季白深催促，她编辑好了邮件，通过咖啡厅的公用 WiFi 将录音发给了陆铭。然后她转过身来，看到季白深已经起来，准备离开的样子。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季白深突然认真问。
闫筱懵懂地摇摇头。
季白深两手插进呢子大衣兜里，对她微笑了下：“那到此为止吧，闫筱。”
闫筱愣愣地看着季白深，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案子结束了，我也案底你也查过了，算上今天这顿咖啡，我欠你的钱也还完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还得生活，相信你也是。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说这些的，算是我请求你，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闫筱轻轻反问了句，像是不理解他的话一样。
季白深没再说话，他又温柔的笑了下，专注地看了闫筱一眼，转身离开。
闫筱直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而此时的经侦大队门口，几辆黑色的商务越野车整齐出发。陆铭坐在领头的那辆车里，瞥见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仔细一看，人消失了。他没有在意，用对讲机跟同事们再次强调一下抓捕方案。
星巴克的服务员又朝窗户旁的客人看过去，那个好看的男人已经走了，女孩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发了一会呆，又像没事一样转过头去，挺直后背，平视前方，一动不动，像是童话故事里因为一个伤恫心扉的念头而瞬间石化的雕像。
第33章 山鬼（十八）
姚婷婷在地下室狭小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伤。伤是真的，她让阿杰打出来的。有一拳阿杰没控制好力道，拳头直接重重捶到了眼眶上，她当即疼得闭上了眼睛，一股暖流从眼睛里流出来，她想应该是血，她一定是瞎了。睁开眼睛后才发现是眼泪，她却也没觉得庆幸。那只眼睛还在充着血，像是恐怖故事里含屈而死的冤魂。
洗完脸她披上一件外套，走过地下室长长的甬道，外面的嘈杂声已经传过来了。她走到楼梯口，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警车的红灯在水泥楼梯上闪烁着，有点迷人。
姚婷婷走到楼梯中间时站住了，低头，看着帆布鞋上闪烁着的红灯出了神。楼道门口有警察朝她走了过来，就那么几个脚步的时间，姚婷婷蓦然想起了她一生的故事。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孩子，甚至都谈不上聪明，父母离婚的时候，她都没有自信的资本去争取他们的收留。如果不是遇上了马鸿飞，可能她仍然活在自怨自艾的孤独里，过着无趣又失败的生活。所以即便走到如今这一步，姚婷婷还是感激他的。
起码，在认识他之后的这十几年，姚婷婷觉得自己过得还算精彩。
最初相识时，马鸿飞还只是一家宣传公司的活动策划，姚婷婷即将大学毕业，在一家影视公司实习，他们因为一次工作对接认识了，三天后马鸿飞约姚婷婷出去吃了顿羊蝎子。
年后我要做一家公司，你有兴趣一起吗？马鸿飞的脸上泛着光，眼神也飞舞着。姚婷婷怯懦地看看他，说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啊。马鸿飞说你太谦虚了，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学东西最快工作效率最高的。姚婷婷内心抖了一下，问难道这也算优点吗？马鸿飞撸起了袖子，拿出一个玻璃杯，给姚婷婷倒了杯啤酒送到她面前，说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优秀，来，干杯。
姚婷婷记得那天她根本没有说出答应他的话，可就这么莫名其妙跟着他一起创业了。那杯啤酒很凉，但喝完酒之后，肉更香了。
创业的前五年并不顺利，那时候市场还没有放开，还垄断在几个大型影视公司手里，他们最多只能从内容和技术层面赚点小钱。后来马鸿飞想赌一把，把公司账上所有的钱投到一部电影上，结果票房大扑街，把他们打回了原型。
最艰难的时连续两个月员工开不出工资，也是在那个时候，姚婷婷发现马鸿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强，他像一个弄丢了城池的傲娇君王，在压力下一蹶不振。姚婷婷却觉得自己是个将军，她要扛起大旗，她要力挽狂澜。
姚婷婷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一一走访了几个口碑很好的创作者，凭着对艺术创作的敏锐和死缠烂打的功夫，说服他们帮自己站台。也是正巧赶上资本大量涌入影视市场的时机，她就这样拉来了挽救公司的第一笔融资。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马鸿飞又恢复了那个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紧抓流行热点，又签了一批批演员，直至将公司做成行业里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