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打马而归,都是黄昏时分。疲累之下,他整个人都是郁郁的,索性也就不急着回府,转道去茶馆小坐一会。
如果遇上天色尚早,季怀旬总能看到这位沈二小姐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听书,眼睛亮晶晶的。
旁边的婢女催促她回府,她却满脸不舍,讨价还价:“正在兴头上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从主母眼下偷溜出府有多不容易,再等等罢!”
手中茶盏渐凉,季怀旬见她那副鲜活雀跃的样子,心里莫名也轻松许多。
但后来出了事,他不再出府,也就再去不了茶馆。
所以看到石淼递过来的画像时,季怀旬一眼就认出了她,又听石淼唏嘘沈家主母对她的苛责,便顺水推舟将人定了下来。
她若是在石家生活,总该比在沈家看人脸色快活的多吧?
更何况,季怀旬分神想了想,如果非要娶妻的话,娶这样一个活泼鲜亮的女子……似乎也挺不错的。
只是后来沈芙进了石家,却十分谨小慎微,眼中再没半点往日的活泼。
怕她拘谨,季怀旬会刻意避开,不与她见面,只是住在同一片屋檐下,总有偶然遇上的时候。看着那张暗淡的小脸,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当初也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季怀旬本以为一纸和离,也算是断了这本就不该有的孽缘,她该高高兴兴回府才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上山寻他,还说了那样掏心掏肺的话语。
明明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季怀旬却发现自己并不烦躁,甚至还有点愉悦。
那就这样吧。
既然她不愿意走,那就多留她一会,左右时间还早,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至于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季怀旬抬手揉了揉眉心,缓缓阖目。
一夜无梦。
翻了个身,沈芙叮咛一声,懒懒的睁开眼,就见季怀旬换了一身衣服,静静坐在床边,垂眸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怀君既然醒了,该叫我一起的,”沈芙挣扎着起身,有些脸红,“我睡觉沉,倒让你久等。”
季怀旬回神,递了一杯清水给她,淡淡道:“不急,时间还早。”
想起昨天泥泞的山路,沈芙头都大了。
“不不不,怀君你可不知道,那山路崎岖又陡峭,昨天我硬生生走了一下午才走完,”沈芙皱了脸,哀叹道,“我们要想在天黑前回到京城,得早些动身才好。”
怪不得昨天见她那样疲惫,季怀旬心中一软,几不可闻的轻叹:“受苦了。”
沈芙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季怀旬轻咳,避而不谈,只是道:“这次下山不用那么麻烦,寨中人给我指了一条暗道,我看了,是好走的。”
“真的?竟然是有暗道的,”沈芙喜出望外,又有些疑惑,“可为什么我昨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等收拾好东西随着季怀旬往那处走,又眼看着他伸手撩起层层叠叠的青藤,沈芙才发现暗道入口原来是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本就狭小阴暗,又掩在葱茏茂密之下,十分隐蔽。
要不是有心留意,还真是令人难以察觉。
也正是因为太过隐蔽,暗道内没有丝毫光亮,黑漆漆的不能视物。沈芙提着裙摆往前挪,脚下不留神踩到一片湿滑,眼看着就要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季怀旬侧身,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小心。”
扶着沈芙重新站好,季怀旬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手拿开,还是牢牢地护住她,清冷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开来:“别乱动,只管跟着我便好。”
“好。”
感受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搂住,沈芙狂跳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季怀旬收紧手臂,垂眼看了眼怀中的人,这才开始仔细地辨认道路,又一一踢开横在路上的碎石,以免沈芙因此绊倒。
这条路比起陡峭的山路来可好走多了,没一会,远处就透了点亮,似乎快走到尽头的样子。
沈芙眼前突然一暗,被人用手遮住了眼睛。
“先暂时别盯着光亮看,”季怀旬低声道,“在暗道里呆久了,你的眼睛还没适应,会觉得不舒服。”
“那你……”
季怀旬轻笑:“别担心,我没事。”
温热纤长的手指就这样覆在沈芙的脸上,替她遮挡住刺眼的光亮,也带来阵阵酥麻的痒意,沈芙闭上眼,脸颊倏的滚烫起来。
季怀旬又引着她走了一段路,确定四周无碍了才放下手。
停下脚,沈芙仍然紧闭着眼睛,乖巧异常。
“可以睁眼了。”季怀旬弯了弯唇角,手指屈起,下意识想划过面前人莹润的鼻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见沈芙突然睁开了眼,往另一个方向张望。
季怀旬若无其事的偏过头,飞快地收回手。
攥紧指尖,他的面上仍然是一片云淡风轻,问道:“怎么了?”
沈芙皱起眉头,一心注意远处的动静,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怀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连她都能听到的声响,季怀旬又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只不过他虽然不是穷凶极恶的土匪,也绝不是什么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士,并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贸然出头。
“我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季怀旬抬眼,冷冷瞥过远处隐约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眼底漠然冷肃,声音却还是柔和的:“如今几近正午,还要赶回京城,我们不能再耽搁,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