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歆早就注意到,尽管他还在坚持给她讲道理,可是整个人都黯淡掉了。
他明明就是难受的。
虽然他努力想装得没有那回事。
不过,她说完了又有点后悔,她发现他是很要面子的,所以难受了也不想让人知道。
可是,她苦恼地想,她不说出来,又怎么能让他不难受呢?
周围的空气一时间都凝固住。
种种复杂的情绪让陆行川怔忪无言,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
和她这些年受过的苦相比,他这一点小小的难受算什么呢?
可是,她要他不要难受。
她要的,他都想答应她。
他最终还是万般违心地平静宣布:“……好,不难受了。”
初歆大眼睛转在他苍白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在说谎。
肯定还是很难受,所以他的光都没有回来。
她轻如蝶翼的睫毛扑闪两下,看来这样也不管用,那就……
“学,写字。”
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她记起来,他在教她学习的时候,就会发光了。
“嗯……”陆行川被唤回神思,回归正题,“我们学写字。”
他把铅笔轻轻放到她手里:“先试一试,你觉得应该怎么拿?”
他没有直接教她正确的拿笔方法,而是选择让她自己先探索一下。
初歆第一次拿笔,没有太多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把它牢牢抓住。
她用手去握笔杆,握紧。
然而一抬手,铅笔就从她手里溜了出去,滑落在桌子上。
初歆一愣,她刚才以为自己握紧了。
她把笔从桌上拾起来,同样的方法又试一遍,笔又掉了出去。
为什么明明被她抓住了,它还会自己跑掉?
她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还想要再试,可就在这时,小手忽然被一股力量捉住,悬停在了半空中。
初歆呆呆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以及……
她一寸寸慢慢抬起眼,天真懵懂的大眼睛最后定在陆行川脸上。
眼神里混合了种种困惑、惊讶、不解,还有隐隐的担忧——
他竟然抓了她的手。
他修长的手指扣在她手背洁白的皮肤上,没有特别用力,只是那种力道却是不容置疑的。
还有,虽然他的人看起来总是冷的,他的指尖却有点烫。
微烫的温度渗透皮肤,一直流淌到她心里。
许久,陆行川才回归理智,缓缓放开她的手,垂下眼帘。
刚才,初歆尝试握笔却没有握住的时候,他发现了问题——她把笔攥紧的时候,并没有真的攥紧。
她不是有意的,而是她的手根本没法完全攥紧,哪怕她已经使了很大力气,却还是会留下一块远比正常人要大的空隙。
笔杆又太细,所以很容易就滑了出去。
只有一种解释。看来她当初受的伤不仅仅是烙下了那道疤,而且也损害到了她手上的一部分神经,造成她现在留下后遗症,没有办法把手完全握紧。
而这种伤害,不像疤痕可以去除,一般来说会是永久的……
难以挽回,不可磨灭。
发觉这一点,让他的意识在嗡鸣中空白了片刻,然后许多不可控的情感一股脑涌上来,愤怒、悔恨、愧疚,还有,恐惧……
——除此之外,她还受过多少不可磨灭的伤害?
也许是被这个念头刺激到。在那一刹那,他太害怕看见她继续徒劳地努力去握那支笔,所以一时失去自制,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那一瞬间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去想,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什么目的。
回过神来,他才又很后悔。
初歆看起来对这件事很懵懂,大约还不明白自己的手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他不应该表现得那么异常,惹她担忧。
他强迫自己平复心情,正在思考借口来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却见初歆起身到桌子另一头,捧起纸巾盒,然后走回来,双手递给他。
陆行川怔怔望着她。
女孩用乌亮纯净的大眼睛回望他,又小心把纸巾盒向前朝他递了递。
初歆在这里没看到他上次用的那种湿巾,她只能试试,这种干的纸巾说不定他也可以用?
擦一擦,他应该就不会不舒服了?
女孩眼神里不见一点怨念,只有不掺丝毫杂质的关切。
陆行川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响声,耳边每一声似乎都很漫长。
最后他摇了摇头:“不需要。”
女孩困惑地眨了眨眼。
“真的不需要,谢谢。”
初歆还是有点担心,但既然他坚持不要,她只好把纸巾盒又放了回去。
她重新坐回来,发现他已经又把自己装得很平静了。
她知道他是装的,因为他的光还是没有回来。
甚至更加严重,现在他不仅不发光,好像头顶上还冒了一团……黑气。
把他整个人遮得更暗了。
她低头望向躺在桌子上的铅笔。
她能感觉到,刚才她没有把笔拿好,他就很不开心了。
她咬了咬唇,下决心又一次伸出手……
“拿,到了。”
这一次铅笔被她抓在手心里,没有再逃掉。
陆行川目光扫过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