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折磨中只得迷迷糊糊地想,这笔账可该好好记在贺清晏头上。
她就这样在昏沉里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只记得再睁眼时,一眼看到的先是殿旁半开的窗与窗外已初绽的迎春。
接着听到阿诗欣喜的声音:“娘娘?”
顾清霜皱皱眉,浑浑噩噩地道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谢皇上庇佑……”
这话说得阿诗都一怔,殿中守着的御前宫人也不禁滞了滞。这宫里,顶着张面具做人的嫔妃多了去了,便是如南宫氏那样与皇帝青梅竹马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情谊,人人都有自己的图谋。
眼前这一位,他们都觉得她亦有图谋。可正因此,她病得几度要香消玉殒之后,睁眼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才令人诧然。
人在病中最是虚弱,虚弱之时更易随性而为,忘了面具,忘了做戏。
这位,是个狠人。
接着便见她想起身,一宫女连忙上前,与阿诗一并扶她。可她仍是稍稍坐起一点就觉得头晕,下意识地一扶额头,便知自己还烧着。
然后她又凝了凝神,好像这才迟钝地发觉:“这是紫宸殿?”
“……是。”阿诗赶忙禀明,“娘娘重病半个月有余,几次死里逃生。皇上怕送您回去再受寒,便一直让您在紫宸殿养着。”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欣喜一唤:“清霜?”
她侧过头,就看到皇帝大步流星地走来,满目欣喜。
她想下床见礼,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将她阻住。不及她反应,他凑过来一吻,长声舒气:“可算醒了,朕真怕你没了。”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顾清霜脑中交织,虽病中反应迟缓,还是很快理出了个大概。
首先,那封信惹出的麻烦必是了了,不然她不能再紫宸殿待到现在;其次……
她看看他,恍惚觉得他看她的时候,似乎比往日更为深情。
要么她投湖自证打动了他,要么是她数日来歇在紫宸殿多有助益――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深情”的。如今她这样在紫宸殿养病,以他的性子必定日日来看,保不齐还亲手喂过药。
亲手照料过几次,情谊总是要更深的。
她便就这样乖乖被他搂着,伏在他的胸口,安享这份记挂,也给他一份温柔。直至有宫女端了药进来,福身说:“娘娘,服药了。”
她才蓦地皱眉,好似才注意到这称呼:“什么娘娘?”
那宫女一怔,阿诗忙道:“观文侯一事了结,皇上就下旨封娘娘做了婕妤。未成想娘娘久久不行,这些日子奴婢们已说得惯了,倒忘了与娘娘解释一句。”
她咬一咬唇,泪盈盈地望向他:“臣妾惹了这么多麻烦,哪有反倒晋封的道理。”
“不是你的错。”他温声,柔和得像她曾经期待过的如意情郎的样子,“信已搜到了,与那宫女所言对得上。贺清晏已削封充军,不会再扰你了。”
听到这句话,顾清霜才算彻底安了心。
真是万幸贺清晏身份够尊贵,不仅父亲与太后沾亲,母亲更是宗室出女。哪怕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凭着家中为他奔走劳碌,总归还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否则,他若至此便一死了之,她已掩埋那么久的恨意日后又要往何处安放呢?
顾清霜按下快意,柔若无骨地伏在他的怀中:“不再让他回京了好不好……臣妾……臣妾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好。”他颔首应下来,她适时垂眸,压下眼中沁出的三分凌厉。
她还会再见贺清晏的。
再见他的时候,她一定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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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顾清霜又在紫宸殿里安养了三日,因太医说她这病并不会过给旁人,这三日他们便同吃同睡起来,殿中总是一派温馨轻松。
诚然,真正轻松的只有他一个。她再显得如何惬意,心神也总是提着的。只不过她已能全然享受其中,已能从这般斗智斗勇里品出乐子,便也不觉得神伤。
三日后,柔婕妤终于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出了紫宸殿。这日春光正好,天高云淡,紫宸殿前偌大的广场在阳光映照下显得颇有威严。
顾清霜抬手轻轻遮掩着阳光,仰头看了看天,觉得心旷神怡。
她原本虽已觉察了晴妃的妒意,却没料到晴妃会这样快就出手。这一出手玩出的招虽狠,却反倒将她推到了婕妤之位上。
若她是晴妃,此时都要气得吐血。
位至婕妤,就已是一宫主位。只是皇帝指了离紫宸殿最近的怀瑾宫供她居住,但怀瑾宫几个月前刚开始修葺,目下还差个收尾,再算上布置宫室,还要十几日才能妥当。她便还是只得先回了岁朝宫去,刚歇下来,主位张婕妤就来探望,但张婕妤素来是个好相与的人,也知趣,见她仍病容憔悴也没多留,不多时就走了。
顾清霜是着实没什么心力应付这些鸡毛蒜皮,连新拨来的宫人要来叩拜觐见的事宜都索性免了。可过了约莫一刻,又闻婉婕妤来了,只好再强打起精神见她。
婉婕妤边进屋就边说:“我知道这时候该让你好生养着,但想着若不将事情与你说一说,你怕是也歇不安稳。”
这话倒实在,顾清霜笑笑:“姐姐坐,我这些日子睡得太多,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错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