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
鴏常没能说下去。
只因他对上了离渊的双眸。
再无曾经的万家灯火,那双眼眸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一时间鴏常竟觉得是自己错认,否则怎么会在其中窥见了惶然与无措?
不可能的,鴏常想,这可是九重天上的帝君离渊啊。
清冷出尘,如同高不可攀的月色。
凡人总爱吟诵月光,可千万年,也未有人能引月色动容。
心里想着不可能,鴏常不由自主将头低下,不止他,所有人皆是如此,唯恐自己瞧见了什么不敢被人看见的场景。
反倒是离渊,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面上的一切情绪便已收敛。
“走吧。”他敛起眉目,恍若无事发生似的,“先回正殿。”
缘邱终于叹出了那口气。
回正殿后,这风波才开始呢。
*
与缘邱所料的分毫不差。
正殿中,身披银甲的北芙垂着头,她不知何时已经将头冠卸下,长长的头发带着点卷,散在脑后。
半边遮住了她的脸颊,直让那张明艳的面容形同鬼魅。
光是看这殿内如狂风过境般碎裂开的陈设,还有她从指缝中淅淅沥沥滴下的鲜血,缘邱便知北芙八成已经知道了全部。
果然,就在众人刚出现时,北芙便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上首,那里端坐着她曾经最敬仰崇拜的帝君离渊。
她再不顾旁人的制止,挣脱开那些人的制衡,大步上前走到殿中央,质问道:“你用她的身体,去温养了虞央的魂魄,是吗?”
放在她与虞央在一道,眼睁睁看着那魂魄钻入虞央的体内。
而上面,有着北芙最熟悉的灵魂的味道。
不算太浓郁,反而有些像是奶香,也有点像是熟透了的冻梨散发出的酒醉香气,趁着春日暖风而来,纯净又香甜。
是常花。
怎么会是常花?
北芙咬牙,握紧了手,噼里啪啦的雷点在她周围闪烁,几乎已经到了快控制不住的地步。
最不堪的真相被人揭露,殿内一片死寂,鴏常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殿门,还不忘把一脸懵逼的东海小王子祈乐拉入殿内。
好小子,刚才居然还敢拦着北芙。鴏常望向他的眼神满是赞叹,对上祈乐困惑的眼神也不开口,微微一笑。
希望接下来再接再厉。
可饶是鴏常,也未曾想过竟然会闹成这样。
他错估了那个小花仙在北芙心中的地位。
鴏常偷偷看了眼垂着眼端坐于上首,无悲无喜的离渊。
……也似乎错估了她在自己好友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
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鴏常与缘邱对视一眼,俱是想上前相劝。
哪怕劝不住,也先让两人分开为好。
可惜还不等他们动作,大殿之内已经彻响了北芙的怒喝。
“我管她什么虞央!”北芙怒极,‘啪’得一声将鞭子甩在地上,将那些想要上前劝的人悉数震飞,旋即,北芙抬起鞭子,直指上首之人。
“她的死活与我无关,哪怕她虞央今日被鱼虾吞噬,葬身在无妄海底下魂飞魄散,我北芙也只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重极了。
离渊眸色微动,低声喝道:“北芙!”
帝君一怒,万神皆惧。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一寸一寸地压迫着下首之人,周遭所有人俱是胆寒,唯独北芙咬紧了牙关,猛地抬头:“帝君何故动怒?!”
她看着离渊,嘴角淌下了鲜血,眼神扫过立在离渊身旁的虞央,冷笑一声:“我又不阻拦你留着她——你便留着她吧,好歹也是帝君大人心心念念的三界第一美人。”
北芙知道离渊与虞央并非是那样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迁怒。
她本来就讨厌虞央那惺惺作态的模样,曾经也在她手上吃过暗亏,可也只是讨厌,小打小闹罢了。
如今却是恨入骨髓。
这话说得太难堪,鴏常皱眉,有心想要阻拦,却听北芙咳嗽了一声,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
“但你,要把我的朋友——把宁娇娇还给我!”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哪怕是虞央都听着不忍。
北芙还以为小花仙是被离渊给关起来了。
所以她在问离渊要人。
离渊又能去哪儿找给她呢?
“北芙。”离渊开口,眸色暗沉,嗓音有些涩,“……她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一出口,离渊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剧烈地收缩着,无形中体内好似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心脏,跗骨之蛆般的痛竟是让离渊忘了自己下一句话。
“不在了?”下首的北芙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低低呢喃,“怎么会不在了……”
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不敢回答。
唯有东海小王子祈乐小心翼翼地上前,“宁仙子跳下了斩仙台。”这是他刚才得到的消息。
连抽身都这般干脆利落,断了所有的后路,祈乐甚至是有些敬佩那个小花仙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北芙。
他与北芙虽各在两海,但从小敬慕这个张扬肆意的姐姐,因而冒着被帝君迁怒的风险,也要上前说出真相。
唯恐北芙追问,反而拖累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