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到,秋收和秋后问斩两件大事就提上了日程,治下的上行文书这几日也分外的多。
若是平时,他都是把这些事分给属下人做,他自己则乐得清闲,与士人们喝喝酒品品茶。
可是自从徐大人李将军和吴公公一来,他便再不好做如此清闲状,这一个月来少不了日日要事必躬亲一下。
他好怀念一个月前的悠哉生活。
一边拿起一份公文翻阅,他一边问手下小吏:“你说这两位大人和吴公公他们什么时候能走?”
那小吏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连忙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殷勤献上,附耳小声道:“听说就这两日,圣上已经没耐心了。”
“当真?”
回答他的是那小吏肯定的神色。李子涵不禁眉峰微挑。
也对,此案确实已经拖了很久了,别说圣上没耐心,他这个旁观者在一边看着都已经看够了。
是时候该结案了。
反正该协办的扬州府都帮他们协办了,结果如何,他便不管咯。
一想到再过几日便能得解放,一向散漫惯了的扬州刺史,审阅公文的速度瞬间快了许多。
……
这些天,扬州城的牢房里弥漫着浓浓的哀戚。
原因无他,天气一凉爽,一些死囚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要到头了,纷纷开始见亲人的见亲人,留遗书的留遗书,表白的表白。
大多不想临死前还留下遗憾。
地牢里的狱卒也适时发放一些纸笔供他们使用,以全他们最后的心愿。
今日地牢里的哀戚也分外的多。
颜曲进来牢房时,莫辞彦那一方白纸已经写了大半。
“时节亲启……”
他扫了个开头,便适时的不往下看了,转而望了一眼仍在专心写东西的人。
徐李两位大人已经很久没下来地牢,这些时日莫辞彦得以休养,身体已比几日前好了很多。
至少可以拿得动笔写情书了。
“都说心仪一人时眼睛不会骗人,此话果然不虚。”
莫辞彦也不理他,将最后一句写完,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卷好了纸,将信装进了狱里专供的竹筒中。
颜曲见他将竹筒递给自己,不由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
对方露出一丝久违的,还算轻松的情绪。
“万一我出不去……”
“你会出去的。”
颜曲不接他的竹筒,“徐里两位大人和吴公公今日已经回都城向圣人交差了,用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他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告诉他此事。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圣人差遣来的这几位大人物终于于今日离开了扬州,回都复命去了。
不光他们,颜曲明日也要回都交差,这之后,一切便都会尘埃落定。
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有什么话你可以留着以后当洛姑娘的面亲自说,我才不愿当你递话的信使。”
颜曲沉着脸,让牢外的张药师进来给他看伤,自己则一声不吭出了牢门。
莫辞彦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低垂了双眸,微微一笑。
其实颜曲很紧张,不光他紧张,关心此事的所有人都无法做到泰然自若。
大家都在等,等圣人的一个裁夺。
*
所有人复命三日后,这一裁夺如期而至。
彼时,颜曲正心事重重地从公署回家中午休,刚至颜家大门,罗松便步伐匆匆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吴公公来了。
一向沉稳可靠的罗松,彼时也失了镇定:
“圣人赐了莫辞彦一杯酒……”
*
“圣人这是何意?!”
颜家的书房内,颜曲面色深沉地望着吴公公。
书桌上,一杯流光溢彩的云纹金樽静静地立在白玉托盘中,杯中的酒在天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圣人之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敢揣度,圣人只让杂家将酒带来,让地牢里的那位郎君自行选择喝与不喝,无论喝没喝,此案都可以了结。”
吴公公意味分明的看着他,提醒道:“圣人特意交代了,要颜二公子亲自办这差事,只要莫辞彦做了选择,就算结案了。”
见对方似乎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裁定,吴公公叹了口气,又低对他声道:
“其实此次没有牵连到你们颜顾两家和学政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牢里的那位,说句不好听的,早在他进了这地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这种事别人不清楚,颜二公子,您还不清楚?”
回顾这些年与莫家案有直接关系的一干犯人嫌犯,最终不都是难逃一死么。只是像今日牢里那位由圣人亲自赐下酒的,还是头一个。
吴公公说完这些,见颜曲也不接他的话茬,不禁又发出一声过来人的叹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带着一干人等下去了。
颜曲回到桌案边,望着玉盘中的那杯酒良久,他想要端起那只酒樽,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无法再上前。
其实吴公公说的很对。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而且如今的结局也已是再好不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况且当初不也是奔着这个结果去的么。
可他就是端不起那杯酒。
“大人……让卑职去吧……”罗松望着他颤抖的手,实在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