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同村落的一名女子,容貌虽然不是绝色,却也因为五官精巧而勉强算个佳人,只是年纪要渐长些。
绛曲听闻她一直躲在家里不嫁人,想着进城去嫁给那些邺城人。
邺城人怎么会娶她们这些人。
名叫绛曲的少女将怀中的果篮抱紧了就要进自家院里去,却被人抵住了门不让关上。
“绛曲,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家里藏了个大烨男人你就有本事了。”那女子骂骂咧咧道,“听说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身子比我们女人还不如,这种货色你也好意思藏着掩着,难不成我们还会抢走不成?”
“达娜,你别说了,我……”绛曲见那女子步步紧逼,当下眼中水色潋滟,竟是硬生生急得要哭出来似的。
“你会不会抢走我不知道。”
正在此时,风沙中远远走来一人。
“但是你再挡着我的路不走,你会死。”
那人一身黄色道袍,头上裹了一张素色的白纱,不过因着沙尘的缘故,已经变成了淡黄色。
她慢慢走近,解下面上的纱罩,露出一张姿容绝艳的脸庞。那鲜嫩红艳的唇上,更是勾起了一丝近乎于妩媚的笑容。
不过达娜更为在意的,却是她不见一丝乌黑的头顶。
“你竟是个女尼。”达娜隐约记得那时候她听说绛曲家里收留了两个大烨人,便偷偷去看了眼,见到的分明是两个男子。
绛曲的眸中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微微抽搭了一句,张嘴道:“念姐姐,您回来了。”
“嗯。不知道这位是?”空念垂下眼眸,冷眼看向那达娜一眼,直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下便退开了几步。
如她们这般常年在非生即死的风沙中行走的人,最是会识人辨色。空念看似貌美妩媚,然而拥有这等容貌的女尼却孑然一身行走在大漠中,最是暗藏危险。
达娜求助般地看向绛曲,空念只看到那少女垂下眸,轻声道:“念姐姐,她只是我村里的邻里,不过是有些好奇,无事的。”
绛曲将院门推开一线让空念进来,继而缓缓阖上了大门。
“你不要过来。”空念冷冷一声,仿佛没有活人的气。
绛曲抬起眼眸,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着唇远远看了一眼院中的一间小屋,继而垂下了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道袍的女尼越过少女,径自朝院中的那间小屋走过去,仿佛除此之外,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必放在她的心上。
“空念,你回来了。”
房中的男子头戴帽围,身上裹着一件灰白的软袍,盘坐在床榻上,正是玄素。
他闭眼端坐着,不去看来人便知是她回来了。
“师父,我找到了解药!”空念脚下如风,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玄素面前跪下,一面从怀中取出那只装着解药的瓷瓶,双手捧着递到玄素的面前。
玄素却仿佛看不见似的,他的脸色惨白,唇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比起之前卫令仪在小静禅寺中见到的那道袍圣僧,全然是另一副模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空念,为师中的并不是百虫散……”玄素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自从离开云京之后,他的身体日渐孱弱,空念甚至于不顾他的教诲,用尽所有手段寻来许多上好的药材,都挽留不住他以极快速度衰败的身体。
这样的病情,只有可能是百虫散。
那时的她还不叫空念,她出身西域,父亲是西域人,母亲却是大烨人。这样的出身或许在邺城来说尚可,可是在西域,她终日都受人欺压。最后父亲死于意外,母亲与她被族人卖掉。
母亲带着空念被辗转卖了三次,分别卖在三座城池。空念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被欺压,最后死于非命。
后来她因美貌被一位卖主看中,教她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容貌,如何杀人,如何用毒。
最后空念杀了卖主,并且回到西域,屠尽了曾经见死不救的那三座城池,成就了魔头之名。
“你是。”空念起身扶住他道,“师父,您中的分明就是百虫散。”
“这药对我无用的。”玄素微微一笑,“空念,你曾经以毒闻名西域,又为何还要骗自己。”
“师父。”空念跪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日渐消瘦的玄素,眼中落出泪来,“玄素,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说过……要渡我成佛的。”
玄素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了眼,慢慢道:“师父教你那么多的佛理,你可曾参透五蕴之故?为师透露天机,自然为天地所不容,身体枯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所谓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不过是众生本相。佛可照见本空,可以善用,不被所转,众生反被所缚。”空念缓缓道,“可是什么天命,我从来不信。”
她咬牙道:“玄素,我的命是我自己拼回来的,你的命我也一定能救回来。这世间如果当真有神佛在天,又为何善人命苦,恶人长命!”
“天地不仁,神佛不存,我便是天道。”空念死死地看着坐上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玄素摇了摇头,从床榻上起身,越过跪坐在地上的空念,走到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