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静静地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敖洵,他今日换了件月白的春衫,站在木槿花前,一笑便是说不出的温柔,伸手抚过枝头的花,也甚是好看。
他看了他许多年,一直将看得与东华一样重,可近来却愈发觉得他与东华,到底还是有些出入的。
刚入城的时候,他择了这座宅子,是觉得此处算是这座城里尚且干净的地方,将人留下后,他便出门把附近的尸体清理了一遍,回来时忽然想起忘了先看看这座宅院中可有尸体脏了敖洵的眼。
他所担心的的确成了真,这座宅子后院里,死了不少人,所经之处,墙上,柱子上,尽是溅出的血。
只是清理这些尸体的却不是他。
敖洵比他想象的要利索,将尸体一具一具丢进后院的井里,他匆匆赶回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将一个半大孩子的尸体掷下去,干净的衣裳沾了血,他仍回头冲他笑了笑,稀松平常的道了句。
“回来了。”
他说,这些尸体堆着会发臭,若要住下,屋子总要清理干净的,眼下也没地方掩埋这么多尸体,不如就在这井里,一把火烧了干净。
这法子执明也想到了,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便是已死之人,不足惜,但他认识的东华,从不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东华应当……应当会怎么说?他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是莫名觉得,心中膈应得慌。
第912章 动摇
“在孤岐山的时候,你为何突然刺伤了镜鸾上君?”执明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想到这件事,便脱口而出了。
那日他去救他出来的时候,在明镜阁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镜鸾和握着龙鳞剑的敖洵,因陵光和司幽随时会追来,他也无暇细想,带上人立刻离开了玄冥宫。
可如今平静下来,再细细琢磨,却愈发心惊。
从前笃信不疑的人,忽然间就不那么确信了。
他知道他是东华的转世,但又不得不再三地问自己,他是不是变了?
连日来,他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反而是那个不屑一顾的陆君陈,他为何能拔出泰逢剑?这把剑东华不是赠与长潋了吗,为何陵光会将其赠与一个外人?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循环往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愈发混乱,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陆君陈更像他认识的东华上神。
荒唐……
他亲手送的元神,怎么可能……
他收紧了拳,望见正在侍花的青年回过头来,笑得很干净,却又好像不是记忆中那样的干净了。
“她想带我走,你不希望我走,我依你,不好吗?”
我没走,不好吗?
执明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像无数次梦寐以求那样,终于只有他了。
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莫名有些烦躁。
“昨日来过的那位余鸢姑娘呢?”敖洵忽然问。
执明一怔,而后才道:“她有别的事要办,应当是去了凫丽山。”
“这样啊……”敖洵笑了笑,不置可否。
执明皱了皱眉:“这几日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敖洵似是而非地看着他,“是问你为何放出这么多妖兽,屠戮人间,还是问如今住在二进院中里的那人是谁?”
执明心头一咯噔:“……你见过无尽了?”
敖洵并未作答,但也未曾否认。
“你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些吧?既然如此,我问与不问,并无差别,你总不会害我的,我何须事事刨根究底?”他忽地顿了顿,笑着看向执明,“我已经回不了东海了,你真心待我,我很高兴,若真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所求,眼下只一件事——”
“答应我,你再不去见那位陆道君。”
执明一噎:“……你是说,陆君陈?”
敖洵点了点头:“我不想要他的血,也不希望你见他,你二人就此两断,横竖仙魔殊途,也无需纠缠。”
执明愣了愣,须臾,点了点头:“……你高兴就好。”
日暮黄昏,四下凄惶,除了宅前两盏灯笼,整座城一片昏黑,藏在呼吸声中的迟疑与紊乱就显得格外清晰。
本是一点无关痛痒的事,执明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在他与陆君陈之间犹豫,但回过头来,却心生动摇。
敖洵说得对,仙魔殊途,他陆君陈也一直是颐指气使,残忍至极,这么多年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他的心头血。
如今东华的性命已经保住了,即便还留了点病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随时让人挂心。
陆君陈也已经回到了同门身边,他没必要费心再去杀这么个不识抬举的鼠辈,况且人已经被他重伤,放着不管说不定自己哪天就死了。
死了……
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两个字,他就莫名烦躁。
明明白日里才答应敖洵不再见陆君陈,这会儿却又想起玄冥宫前他挨的那一剑。
他的灵刃虽不及陵光的霄明,也能要人命的。
没记错的话,那一剑贯穿了陆君陈的肋腹。
这人本就一身的伤,不晓得挨不挨得过去……
在玄冥宫的时候,再疼也没听他吭一声,他在同门面前也那样?还是,只在他面前跟刺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