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竟还不满足。
她耿耿于怀无法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姓氏,她排斥“姜糖”这个名字, 她感到茫然、失落、无助。
江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如此介意姓名,仿佛,只有承认“江”的存在,才能让她确信她依然是自己。
多么狭隘啊。
外面太阳明媚,光线斜斜照进仓库,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周围露出刺眼的白色,这让江糖有种错觉,她不在仓库,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而是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被炽烈的太阳拘着,阳光尽情地洒进她的身体,试图将她内心不那么磊落的角落杀菌消毒。
她困惑、她自我怀疑,几乎控制不住剧烈跳动的心,但在说出那句话后,却还是渐渐压抑下来。
游移的眸色在恍惚了几秒后,再次变得坚定。
放下,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
江糖扯了扯嘴角,将心里的阴霾挥散,露出最灿烂不过的笑容。
她用坚定无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嗯,姜子牙的姜,也是红糖姜茶的姜。”
这一刻,她似乎真正跟心底那股隐秘的执念和解了。
她好像明白了何谓顿悟,那是一种……突然从心灵上解脱出来的感觉。
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叫回“江糖”并不重要,只要她心如磐石不移,永远记得自己的目标,那便有了“江”家魂,名义上是不是“江”家人,有什么值得介怀的呢。
她相信,若是爷爷他们知道,也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赵明德诧异地看了姜糖一眼。
只觉得小姑娘心思难猜得紧。
咋一会一个心情呢,方才声音低低闷闷的,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那般难过,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不过眨眼功夫,又雨过天晴,乐得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嗐,闹不懂。
“丫头,你去试试看。”赵明德踹了大徒弟一个屁股蹲,嫌弃道:“傻蹲着做啥?去去去,给你师妹腾位置。”
郭明被踢了也不生气,反倒憨厚地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好咧,师妹你来。”
他忘了手才拧过螺丝沾了柴油。
这不,脑门上立马多了几道黄褐色油渍,本就老实过头的脸显得更憨了,偏偏他站起身后就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真就眼睁睁看着江糖蹲下,开始一步步检查发动机跟油箱。
赵明德见状,气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鼻孔瞬间大了两圈。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扳手、螺丝刀什么的,递一下啊,怎么就这么木讷呢?
赵明德下颚抽了抽,闭上眼又睁开,告诫自己,徒弟是亲的,再不满意也不能把话说重了,万一把他的自信心整个人摧毁了怎么办?
最后还是没忍住,压抑着怒气:“你师妹操作的时候,你就仔仔细细看着,哪里不懂当场就问,别傻乎乎的光看在眼睛里,一点没记到脑子里。”
都教三年了,还是只会处理最简单的故障。
稍微复杂一点的情况,他就摸不着门路。赵明德是收了他后,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学习上是那样不开窍。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出师啊,就算农机站觉得郭明勉强能独当一面,赵明德也不敢放他出去。
如今有了对比,赵明德就更嫌弃了。
瞧瞧姜丫头,比郭明小好几岁,只要他起个话头,她就知道往哪方面排查。
很明显,理论知识是有的,不过是缺乏实际锻炼。
假以时日,肯定比郭明出师早。
姜糖换好零件。
拉起减压阀,让排气门敞开,然后动作熟练地摇手摇。
她个子高高瘦瘦,抡手摇时,憋得脖子上青筋凸起。
小于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明德也是胆战心惊,他的呼吸频率快跟姜糖抡手摇的频率重合在一块了。姜糖双手往前用力,他脖子也跟着往前伸,她收回来,赵明德身体也跟着后仰。
可以说,小姑娘抡手摇的场景太震撼人了。
但凡见过的,没有一个不怕她被反向抡出去的。
尤其是在看到她脸色胀红,手臂上的血管在白皙如玉的皮肤表层下存在感空前强烈后,这份担心简直按捺不住。
“还有力吗?不然让你师兄上,他虽然脑子笨一点,但一身蛮力还是不错的。”
如果说一开始故意将她的话理解为拜师,是为了那双跟儿子相似的,对生活充满热情信任的眼睛,那么现在,赵明德真觉得自己找到关门弟子了,她对江糖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
虽说这丫头属于死鸭子赶上架,意外成了他的徒弟。
但在学手艺这方面,她并不敷衍,只用短短时间便调整好了心态,顺势接受自己的建议,并且实行得非常认真。
她的领悟力十分不错,且毅力十足,很能吃苦。
比起开拖拉机,只做一个普通的拖拉机手,赵德明隐隐觉得,这个要求对于姜糖而言太低了些。
应该有另一条路更适合她。
***
姜糖在农机站一待就到了下午。
赵师傅带她看了仓库里的各式农机具,又亲身示范农机具如何挂接。
其中涉及到的具体操作纷繁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