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晚晚吃完毛豆花生凤爪,伸长脖子意犹未尽地往街尾看。街尾也跟往年一样,几个脏兮兮的牛栏里圈着十来头小牛犊,买家卖家站在牛栏外面面红耳赤地商讨成交价格。
“姐姐,我要去看小牛崽儿。”岁岁扯着春桃的裙裾仰着脑袋嚷嚷。
春桃不耐烦道:“小牛崽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你们还要别的不要,不要赶紧回家。我的绣线还没买呢,我还得一个摊儿一个摊儿挑挑,没工夫带你们。”
岁岁五官扭在一起,愤愤地大声叫喊:“我要去看要去看要去看!傅春桃你带我去看!”
春桃怒道:“晚晚,拉着你哥哥走!”
晚晚摇着头顶的冲天辫儿,凄凄切切道:“姐姐,小牛崽儿啜奶可好看了,我也想看……”
春桃到底是敌不过两弟妹一硬一软的纠缠,还是带着他们跑去街尾臭烘烘的牛栏外面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春桃傻呆呆地看着街头原本卖绣线的地方空荡荡的,几根毛糙的线头随着夏日凉风在地上打着旋儿。
“姐,我饿了。”晚晚搂着春桃的左腿可怜兮兮道。
“姐,再晚老爹就要打屁、股了。”岁岁搂着春桃的右腿,嘴里还嚼着小牛主人送的粘牙糖豆。
春桃眼圈一红,哽咽道:“你们俩真烦人,整天跟着我,去哪儿都跟着,没有人愿意跟我一道玩儿,大家去云先生家学雕刻也不带上我,大雁买的好看的绣线我也没有买到……都怪你们,还扯着我干啥,一边儿去!”
晚晚抬头看见春桃红着眼眶,小嘴一撇,哭腔道:“姐,我叫老爹明儿就给你买,行不行?”
“不行,你走开啦。”
岁岁拉着晚晚,仰着脸愤愤道:“大雁姐姐买绣线是要绣水鸭子,大雁姐姐绣的水鸭子可好看了。傅春桃,老爹说你连个屁都不会绣,你买绣线干啥?”
春桃细长的眼瞬间瞪成浑圆,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啪啪掉在鞋面上,她大声道:“傅岁岁,你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出去!全都怪你,非要看小牛崽儿,我叫你几回你都不走。”
“你出门前答应老爹带我们逛庙市的。”
“你还有理了?你赔我绣线!”
云先生温润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春桃姑娘,我赔给你吧。”
春桃眼含热泪慢慢转身,“云先生。”
岁岁晚晚一个站在春桃左腿边,一个站在右腿边,两个人齐齐抬头,眼神热切地看着笑意盎然的云先生。
“是什么样儿的绣线,我去绣庄给你问问。”
春桃闻言哭得更厉害,“我们清河镇的绣庄根本就没有,只有今天来的衢县的货摊儿上才有的……”
“衢县啊……”
“衢县在清河镇南边,要走三天两夜,还要爬四座山。衢县的货摊儿一年才来一回,错过就得等来年……我说不看小牛崽儿,非要看非要看……”
云扬笑道:“我有一位友人恰好在衢县做买卖,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样儿的绣线,我让他买了给你捎过来。”
春桃瞪大眼睛,哽咽道:“真的?”
“真的。”
“那,那,云先生,我要衢县苏家水粉色还有湖绿色的棉线,大雁说苏家的绣线上色均匀,线柔韧性好。”
“好,我托人给他捎个话儿,月底给你绣线。”
春桃仿佛这会儿才知羞惭,她抬起左手一点一点掩住通红的眼睛,右手怯怯地伸出手,手心摊着四枚银贝“那,那,云先生,这是刚刚给他俩买吃的剩下的,你看看要是不够就跟我说,我再找我老爹要。”
云扬看看她,缓缓拿起一枚,温和道:“用不了这么多,我朋友人面儿广,那徐家的掌柜肯定会给他成本价,免费送给他也极有可能。”
“……云,云先生,让您见笑了。”
云扬摸摸岁岁晚晚的脑袋,随意道:“你爹新酿的清酒是不是出屉了?”
“嗯,他下不了床,我给他篦的。”
“你老爹上回跟我说想学雕刻,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儿,明天午后我带着木料过去,束脩就一壶清酒吧。”
我听到此处,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夜,打个呵欠,懒洋洋道:“红酥手,黄藤酒,两只黄鹂鸣翠柳。”
“小满姑娘,我听不懂。”
我有点困了,敷衍道:“听不懂没关系,我也是一知半解。我每回出来,总要搜走数以千计的词本,话本,里面的词句总有记混的时候。远人村,墟里烟,深巷狗吠,树颠鸡鸣,伊人素手,漾漾清酒……你和云先生,若你长相再出色一点,这就有点话本里时常提到的举案齐眉的意思了。”
春桃顿了顿,没有言声。
我问:“那苏家绣线你后来拿到了没有?”
春桃答:“嗯。月底有押镖的车队经过清河镇,镖头差人给送来的。”
我再问:“云扬也去你家教你雕刻了?”
春桃更正道:“他主要是教我老爹,我在旁边跟着学的。”
我随口道:“你雕出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都没雕出来,还毁掉好几块木料……我手笨。不过我当时很用心地记下了云先生讲得要点,想着以后可以慢慢练……现在却是没什么印象了,唯独记得他讲过的木料的选择部分,他说松木,柳桉木,楠木,樟木这些软杂木适合雕刻造型结构简单的器物,雕刻起来也比较容易,但是因为木质软,色泽弱,需要做着色处理来增加质感。有些木纹比较明显而且变化多端的木料,比如,水曲柳,乌木,红木,花梨木,香椿木,就可以雕刻精巧细致的器物。云先生后来用乌木给我雕过一只手掌大小的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