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漫长的胡同,田藤借着黯淡的上玄月好整以暇地打量任青的侧脸,圆嘟嘟的,没什么线条感。
“到了。”
任青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难得的娇憨可爱。田藤移开视线,看向面前带着小院的老旧平房。
任青见他没有立时要走的意思,小声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厨房里还有粥,我给你热热。”
田藤平声道:“好。”
任青带着他走进小院突然想起来晚饭后剩下的菜色,“那个,好像,只剩下乡巴佬榨菜配粥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田藤坐在任青常常坐的位置配着乡巴佬榨菜喝大米粥,任青拘谨地站在一边,不自然道:“家里有病人,都是药味儿……”
田藤抬眼看看她,不在意地夹起一根榨菜,道:“你不是也没有吃么?坐下一起吃。”
任青没提锅里已经没东西了,只道:“我出门前吃过了。”
任朵兰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任青提着热水瓶进去添水,看她睡得不太安稳,找出柜子里的热水袋灌进滚烫的开水,再用软布包裹着,缓缓推入被窝。医生提醒过春寒料峭,注意保暖。
任朵兰似醒非醒地睁开眼。
任青端起水杯凑过去:“姐,渴不渴?”
任朵兰疲惫道:“我胸闷,去医院。”
任青一惊,赶紧替她穿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胸闷的,姐?王阿姨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早点回来就好了。对不起。”
田藤闻声进来,任青正在替任朵兰提裤子,一双细瘦的手臂轻轻环过病人的腰身然后用力一托。
“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任青的声音惊惶中带着压抑的哽咽。
她替任朵兰穿上羽绒服,然向半蹲在床边,抓着她的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田藤在她用力站起之前俯身打横抱起任朵兰。
“你去准备要带去医院的东西。”
深夜,冷风呼呼吹过窗外,渐渐吹凉任青偶尔会遐想的心脏。她抬头静静看着田藤,这个男生,他的爸爸是驻外大使,妈妈是仪态端庄的夫人。他一件衬衫一千四,是她仰断脖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如果不是送她回来,他这一生应该都不会落魄到用特价一块钱三包的榨菜配饭,不会在夜深人静抱着枯瘦如柴的病人跟她辗转医院……
任青牵引着田藤慢慢没入漆黑的胡同。她的呼吸时急时缓,田藤起初没有在意。胡同很长,那端热闹,这端寂静,寂静中稍微用心去听,就会听出异样。
“任青。”
“嗯?”她睁大眼睛,却看不清前路。
“你别哭。”
任青撇开头,黑暗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唇缝里掉。
不知何时醒来的任朵兰窝在田藤怀里轻轻吐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任朵兰安然熟睡以后,任青跟着年迈的主治医师一起踏入冰冷的办公室。
“任青,我得再跟你强调一遍,你姐这病你顾不过来,她必须住进专业的疗养院。我说过,脊髓小脑变性症,尤其是中晚期,一场感冒一次呛饮都有可能致命。你一个人,又要上学,防不胜防。大年初一那回还有这回都算是侥幸,你想想,如果是在你刚出门上学时你姐出状况,而你发现的不是那么及时……”
任青放下纸杯,两只手合成塔状,下巴轻轻贴过去。
“这是我同学的电话,我跟他提起过你姐,我想他大概会看在我的薄面上减免部分费用……任青,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对不起。”
任青抬头迷茫地看着医生疲惫的双眼,走廊里传来小孩尖锐的哭声,她回神,双手接过名片,艰难地笑道:“张医生,应该是我们对不起您,这么晚麻烦您过来。”她抿抿唇,犹豫道,“我再跟我姐商量商量,她上次说不想住那里。”
“你姐再过两年智力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不能正确与人沟通,不能明辨是非,你不能事事都听她的。”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撑过校园篇
12
12、第 12 章 ...
田藤帮着护士把任朵兰厚重的羽绒服脱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从内袋掉下来,他捡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翻开。
那字迹最开始的半本是漂亮的楷书,楷书越来越不规范,越来越难辨,最后两三页潦草的像是小学生不耐烦写出来的家庭作业。
里面没有一篇完整的笔记,都是零散的话,有时候只有一句,有时候是一小段,没有日期,没有署名。
我牵着她站在孤儿院门口,我知道我把她送进去就不会再接她回来了。她搂着自己的小书包怯怯地看着我,我心里烦躁,往前推她一把,转身大步往回走。我走到路口忍不住回头,她站在原地瞪着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我,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我走回去抄起路边的树枝疯了一样抽打她,我说,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怎么想的,或许知道,只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靠在派出所墙根儿下一言不发。后来我说我没有钱,我妹妹需要营养,所以我才偷的。他们像是相信我说的话了,给了我一碗面,可是转瞬女警从我口袋里摸出二十三块钱,那碗我刚吃两口的面立刻被粗暴地扫在地上。我不想再解释那二十三块钱是做什么用的,任青出水痘躺在床上,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跟他们细说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