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千清反倒脸色比她还差些。
白泽鹿抬起眼,视线从他眼下的青色扫过。
她忽然说:“我是不是……”
“没有,”千清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碍事,我也不累,主要是你,小泽鹿,这些天一直在做噩梦,今天还起这么早……你看看你这个手,又僵冷起来……”
他嘀咕道:“过一阵天就又冷了,到时候你这个体寒的毛病就更麻烦了。”
白泽鹿沉默了一下,抿着唇,“夫君一定要去吗?”
闻言,千清也沉默了一下。
“我想让你回去见一见他们。”
“为什么?”
白泽鹿声音渐低,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这一回,千清沉默了更久。
而后,他低声说:“你得去见见他们。”
“太后剥夺了你的,我带你去拿回来。”
千清看着她:“我就想对你好,小泽鹿,我没想抛下你。”
“那你让我跟你一起去。”
白泽鹿忽然说。
千清想也没想:“不行。”
“为什么不行?”
白泽鹿眸底闪过一瞬平静之下的裂痕,像是忍耐许久后的爆发,“为什么要我去承受失去?”
不知是这些天连续的噩梦,抑或是某种不安积攒到了一定程度。
她无暇去顾及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做反应,才算是得体。
她像是忘记了那些规矩,猛地拉住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能承受失去你,为什么还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等?”
“为什么?!”
永远得体,永远牢记着涵养、礼仪的人,此刻像是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她眼底泛起汹涌的潮红,歇斯底里:“你要抛下我!是不是!”
“你也要抛下我!”
这句话不知触动到了何处,她忽然地松开了手。
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病态感。
优雅而又令人惊惧。
“千清。”
这是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柔声细语道:“你不能,你答应了我,要永远陪着我。”
有一瞬间,千清心底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住了,压抑得难以喘息。
展西的太后花十年让她清楚一件事——
她身边的一切都是会离她而去的。
每一个行文,每一只雪兔。
她喜欢的人,喜欢的物。
还有她的执念,也都会渐渐地,离她越来越远。
她不肯也不敢让自己有“欲·望”,出于对自身的保护,她大约是知道自己早已经承受不了失去的代价了。
他只想着要她去亲眼见一见她的执念,把太后剥夺她的全都还回去,叫她的阴影重见天日,叫她此后再也不必怕“欲·望”。
却忘了一件事——她的执念里已经有了他的身影。
“不会。”
千清哑着嗓子,收紧手臂,将人拉进怀里。
他说:“我不去了,小泽鹿,我不去了。”
怀里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软着声音,温柔得让人招架不住,“夫君,泽鹿会乖的,别去……”
千清忽然感觉到鼻尖涩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弄巧成拙的后果,是这样严重。
也第一次明白,原来一个人的阴影是如此地难以驱散。
他好像是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小王后或许得花费非常非常多的耐心与毅力,才能被允许,得以窥见一点那个未知的世界。
而现在,似乎也是一样。
他大约得花上更多的耐心与毅力,才能够清除小王后的阴影。
大约是一辈子那么多。
第39章 好想法
这个因着白泽鹿而拾起的战策, 也因为她,而被舍弃了。
千清熬了好几天弄出来的计策全都泡汤了,他望着案几上的那一堆, 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还是放到了一边。
得知王放弃与两国为敌的计划,季英的府里亮了一整晚的灯, 抠门丞相还连夜安排人手, 给城内乞丐施粥三日。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英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神气起来,一扫往日郁色。
沈斐越求见了千清几次,直到今日才得以面圣。
“陛下。”
沈斐越跪在殿内。
“……”
千清看了他一眼,说:“你跪再久也没用, 斐越。”
“陛下为何改变主意?”
沈斐越从底下直起身, 直直地望向千清,神色平静。
千清按了按眼角, 像是有些疲倦, “斐越,你问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沈斐越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你早就想打南水了。”千清说, “我一直不同意, 就是不想赌,北元的百姓拥戴我, 我就得护他们不受战争迫害。”
“那陛下为何前几日想赌了?”
沈斐越问。
“除了小王后,谁能让我赌。”
千清摩挲着舆图的边缘,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当年打仗的时候,我一闭上眼, 耳边就是他们的嘶喊,好几次打完了撤走的时候,经过濒死的袍泽,我低头,看到他们内脏外露,手搭着我的鞋,其实都那样了,你也知道,这种人已经没力气了,但我就是脚底下跟坠着重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