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储物柜,一个接一个,到处都是。
排排而立,形成半圆环,将他包围。
林葵月便一一打开这些储物柜。
第一个储物柜,没有东西。
第二储物柜,还是没有东西。
第三个,没有。
第四个,没有。
开到第一百零三个,终于,是最底下的储物柜,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他取出那张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
一个人,是他的妈妈。
美丽,又残酷的女人。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恨他,因为他长着一张和抛下他们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若美丽过了头,就是极恶。而他长得和他父亲那样相似,英俊又丑陋的,自私自利的男人。醉酒之后,碎酒瓶扎在母亲的肩膀上,血一直往外渗出,他用手去捂着,血液便从他的指间淌下。他没法为母亲止住那些血。血有铁的气息。母亲在他耳旁说,你不要跟他一样,你这辈子,绝对不能和他一样,若你变成了像他那样的人,我就丢下你,我就杀了你。
他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那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母亲并没有和他说这个。
因为她讨厌他,她恨极了他,看到他的脸,被遗忘的痛苦就会一一复苏,她和新的男人组建了家庭,拥有了另一个孩子,她觉得自己能甩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了。可他却还在她身边,越长大,越像他。
她什么都能容忍,唯独容忍不了这一点。
他站在镜子前,想,他绝对不能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自私自利,残暴冷漠,杀人,酗酒,家暴。
但是母亲没有告诉他,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只要和那个男人完全相反……就可以了吧。
他度过了过于漫长的童年,开始长大,他试着对周围的人,任何人,所有的人,都很温柔,都很友善——但他也很快就发现了,他长着这样一副容貌,其实并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他不需要对人温柔,就有人对他很温柔,他不需要宽容他人对自己做出的伤害,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伤害他。
他不需要爱别人,就有别人想要爱他,想要包裹这美丽皮囊下的所有一切一样,爱他。
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即使对方根本不了解他。即使他并不爱那个人。
渐渐地,他有点明白了,那个他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因为他获得这些东西,都太轻松了。
轻松到他觉得,他天生就应该去掠夺,就应该去侵占,虐打和残害,都是纯粹的力量证明,是那些女人受他吸引蜂拥而上的代价。他没有错。
他想,他绝对不能变成那样的男人。
哪怕他的,雄性动物的基因本能上,就刻着对暴力最纯粹的渴求。
那他……
现在的他,在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的大脑,仿佛分割作了两半。一半的世界内,是混乱交错的回忆和理性。一半的世界内,是汹涌的,难以克制的杀意。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能去思考,一旦思考,那股子杀意就会更加汹涌,仿佛是需要凭着某种蛮横的泛滥,盖过一切理智。
他继续看照片。
另一个人,是他的妹妹。
十六岁的少女,在十六岁那年,死于雪原病毒。
……雪原病毒。
他为了妹妹,参加了人体冷冻实验项目,想要换取她手术的资格。他知道,他并不是为了妹妹,他是想让妹妹开心,这样母亲也就能开心,她接下来不会见到他了,因为他不会再回家。如果他们都能开心,所有人都能满意,这就说明,他没有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但他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在接受手术前,就因雪原病毒而死了。
这是沈铭昭告诉他的。
他从冷冻舱中苏醒之后,他告诉他了这件事。
原来他既没有让妹妹开心,也没能让母亲开心。母亲在妹妹和继父相继死去之后,也自杀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从冷冻舱中活了下来,没有感染雪原病毒。
沈铭昭问他,愿不愿意参加落日拯救计划。
落日……拯救……计划。
他同意了。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可以拯救那么多人,那唯独他从冷冻舱中活了下来这件事——是有意义的吧。
他翻过了相片背面,上面写着一行字。
“请取走相片,并将纸条放进储物柜。”
原来如此,是做交换。
交换……
交换的礼物。
他将纸条放入储物柜。
门外传来响动,有人在上楼,有人在接近。
他走向奖励房间的门,咔啷,有人转动把手,他举起了枪。
砰。
血液飞溅而出,沾在他的脸上,他扣动扳机,子弹穿梭空气之中,在以秒涌动的时间内,击中了眼前人的身体。不止一个人,一个,又一个。这些人在被人杀害,而那个杀害他人的人,正是他。
杀意在他的体内汹涌,无法停下来。
他被人撞倒在地,那个人明知道他在开枪,还是朝他扑了过来。他继续开枪,那个人洁白的衬衣,被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那些血液也落在了他的手上,穿过指缝,淌了一地。他仍旧捂不住任何一处流血的伤口,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