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里传不了音, 他们无法判别，在前面是不是有那个杀人的人在。
夏东溪横脚试探着，往前。
视野再次推进, 坟堆更显露了一些出来。带点潮湿的土，比他刚刚挖开的那个坑里的土更黑一些，显然是从地下更深处翻出来的。
夏东溪俯身捻起一小撮土, 捻了捻：“还有水气，应该挖了没多久。”他站起身，提高了声音问道：“前面有人在吗？”
雾气飘飘，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没有人在；要么，就是那个人并不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夏东溪紧了紧手里的匕首，脚尖贴着土坟堆的边缘，继续绕行。
走过小半个圆，坟堆的尖尖已经能看到，一块木片插在上面，有新切削的痕迹。再往前，木片上的字就隐约可见，那字没有用墨描画，只是用刀尖深刻，在那木材上划了几个痕迹出来。
“爱女——”夏东溪并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到那块墓碑上，只粗粗地瞥过了前几个字，念道。
“看来，应该是他没有错了。”叶田田说。
“恩。”夏东溪点头，继续往前。
坟堆顶端的木片在视野里渐渐往正向转，坟堆的弧线也不再是外扩，开始向内收——这是已经走到了坟堆在这个方向的圆的最远点。再走几步，坟堆的前面多出了几样东西。
“吃的！”夏东溪骤然停步，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眼前的坟堆落地部分是一个圆，无论前后，都有一部分的视野被黑色的土堆挡住。可那些吃的，实在是很诱惑。
“窝窝头、面饼、还有一块米糕，被压扁了……”叶田田也看到了地下的那一小堆。她说完，就想起了昨天晚上，胖女人的头一颠一颠，把那个当兵的人腰侧小布袋里的某样东西压塌下去的样子。“这些，都是昨天那个人带在身上的！”她补充着说。
“祭品？”夏东溪问。
“有可能。”
“不管是什么吧……”夏东溪估算了一下视野尽头到他现在站立位置的距离，现在他和叶田田走的这个线路是一个圆周，当他们走到那些吃食边上的时候，看不见的那部分和他之间的距离应该和现在的一样，这个距离……足够他做出反应了。
“走吧，田田。”夏东溪说着，抬步往前，“那些东西，总归是我们进到这一次关卡到现在，见到的唯一能入嘴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该是要拿到手里的。”
雾气缭绕。
叶田田彻底转过了身，后背贴着夏东溪的后背。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一点点行进。一直走，又走过小半个圆，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吃食就在脚边，夏东溪缓缓蹲下身，开始捡地下的东西。
窝窝头硬邦邦的，捏上去就像是在捏块石头一样，他捡起来，往上递给叶田田；面饼也硬邦邦的，外圈溜溜圆，摸上去一点儿也没有面食的手感，就像在摸一块鹅卵石，夏东溪没有停顿，依然捡起来，递给了叶田田；最后的是那块米糕，米糕实在不像是能吃的了，如果放外面的世界，估计丢地下，也不会有人捡，可现在，一丁点儿的吃的都不能浪费，夏东溪依然捡了起来。
两个窝窝头、两块面饼、一块米糕……
那个男人回村子一趟，一共也才只带了这么几样吃的东西，每一样还都小小的，小到他一只手掌就能握满……
夏东溪心里头思绪复杂，一方面，他察觉到了“找吃的”这样任务似乎又任重道远了几分，另一方面，他忽然感受到了“饥荒”这两个字的含义。在外面，他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两个字，哪怕他的家庭并不富裕，也从来没有让他饿过一天肚子。可现在，一个父亲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只能给自己的孩子带这么一点吃的，即便是这么一点点，也很有可能需要供给两个孩子，他自己的女儿，还有朋友家的儿子……
“太残酷了。”夏东溪进关以来，第一次理解了NPC们的感受。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墓碑：“爱女……”刀痕凌乱，并不是刻木该有的力度和角度，可每个字的边缘，都被细细地磨过，刻这块墓碑的父亲，并不是一个手艺匠人，他唯一能做的，是尽自己的力，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一样最后的东西。
夏东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米糕，这样东西，是那个父亲的，很有可能是从他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可他没有带走，在这样一个全员饥荒的年代，他依然把这样东西，留给了他的女儿，虽然，他的女儿吃不到了……
这样的行为透着股傻气，可，这是那个父亲的哀思。
夏东溪忽然松手，把米糕又放回到地下。
“田田——”
“我们给她鞠三个躬吧。”叶田田开口，没有让夏东溪把话说完，她懂他的意思，“我们拿走的已经够了——这些是她的，我们应该谢谢她，因为她，我们才有希望过今天的这一关。”
叶田田说着，一点点转正身体，正对着坟堆。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雾气里忽然有涌动，那里面依然是传递不了声音的，可分明，有一声叹息传出来。团团雾气翻滚着，渐渐的，再次平静下来。
“走吧。”叶田田也轻轻叹息，“我们回去吧。”
前路依然蒙蒙，地下的脚印也到此为止，再继续往前，很有可能彻底迷失在这雾气里，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不管是为了哪一样，都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