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举起汤,仰脖一饮而尽。
婢女离去不久,兴善就来了。
陈乐心头一丝苦笑,鸡皮疙瘩再次在衣下泛起。
兴善今日穿着红衣红裙,红衣露出两道弧线优美的锁骨,甚至连沟壑也若隐若现,红裙更不过膝,但盘发间却罕见地插.着簪与梳,上头镶嵌着宝石、黄金,甚至赫查海难得一见的珍珠。
陈乐弯着嘴角:“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
兴善走过来,很自然地在陈乐身边坐下:“白日里见了别部贵客。”
夏天堡垒里不烧炭了,反倒比冬天稍稍冷些,不用褪什么外袍,但盘发太久头皮发紧,兴善挠了挠,抱怨道:“这发髻扎得头疼!”
陈乐笑着伸手,准备帮她,兴善却手快,自个先解了,哪知急了,青丝绞到衣服扣子,她拽的力道没有控制好,红衣一下被扯出一道大口子。
要补了……
兴善低头瞧着:“唉,明日让乌娜补一补。”
她没拿过针线,也不会。
陈乐盯着她手上动作,并未对视,只是出声问道:“我们那边女子该做的事,你是不是都不会?”
“是。”兴善笑答得干脆,手上还在扯头发。
“我来吧,你先等等。”陈乐说到。
兴善望向他,停了手。
陈乐站起来。很快找出一把梳子,他跪在兴善背后,先替她一根根将绞着的头发解了,挑出,再轻柔梳顺。
兴善闭眼笑道:“这么梳还挺舒服的。”
陈乐右手执着梳子,从上至下,口中道:“一梳梳到白头。”不待兴善反应,他紧跟着接口,“兴善,我们拜堂吧。”
堡垒里没有照面的妆镜,他瞧不着兴善的反应。
只知道过了许久,待他梳顺,兴善转过身同他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一双眼笑得像弯弯月,依旧把他的心迷得甜甜的,再一眨眼,眸中多数分暧昧,玉手缓缓就要把他往下推。
这是熟悉的动作,陈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此时却无心寻.欢,反而扣住兴善落在他肩上的手,沉声缓道:“娘子——”
兴善挑了挑眉。
这个称呼,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听陈乐唤出。
但那前面几次,是汗淋漓意迷离,她以为是激动时的助趣,虽未回应陈乐“相公”,却也未深究。
兴善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阿乐,你是助趣,还是真这么想的?”
陈乐拉着兴善的手,摁到自己心上,作为回答。
兴善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暗想着身边的人又该换了。
“娘子——”陈乐又唤。
“别喊了,不可能。”兴善别过头去,直接了当告知陈乐。
“我今天瞧见你和如鸥部的长老了。”
兴善听见这话,却转回头来。
看来陈乐可能多多少少,晓得些她与如鸥部长老的事了。
那位长老,如今年岁上去了,却不显老,依旧是诸部姑娘喜欢的模样。年轻时更好看,但她痴迷的却是那双黑眼睛,那是那个人走后的第一位替代。
不过长老知道她的心思,他也不爱她,两个人与其说是旧情.人,到不如说是可靠的老朋友,互相熟稔,并且两部亦是同盟。
两人其实有许多年都没有最后一步的亲昵了。
我和如鸥的长老是朋友,兴善心里这么想的,却觉得没必要同陈乐解释。相较之下,兴善觉着陈乐此时此刻的心思更为严重。
“与他无关,我早已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要成亲,不会嫁人。”兴善道。
如果此时堡垒内有滴漏,它一定会滴滴答答千声万声,而后陈乐才问:“为什么?你信佛吗?”
他思忖良久,不明白,唯独只有削了头发做姑子的女人,才不嫁人。
兴善摇头:“我不信佛,我信我自己。”
正是因为信她自己,所以她不要嫁娶,不要成亲。
她自小就有野心,总想要这,要那,连爬山也会不断想爬得更高。
上任首领告诉她,如果想要拥有一切,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做赫查海甚至北方诸部最强的人,一种,是嫁给最强的人,令他爱上自己。
兴善当然选择前者,因为自己远比别人可靠,别人也许会离开,但她和她的影子今生相伴。
更有甚者,兴善瞧着上任首领,原先是那样自在,可后来嫁了北人,有了孩子,竟然不得不搬到玉京去住了,拘在那吃不惯气候也不适应的地方,所以她不要,她爱自己胜过丈夫子嗣,所以她要无拘无束,自在和快乐。
兴善告知陈乐自己的想法。
陈乐默然无语,因为太过震惊,他整个人如石塑木雕一般,甚至连喉头的滑动都没有。
约莫过了一刻钟,陈乐心潮稍缓,把滔天巨浪暂压,回应兴善道:“所以你才有个‘善’字。”
他学赫查语后,知道了如何从名字判断男女。赫查海女子通常以“娜”、“格”收尾,而“特”、“音”则是男名。
“善”是唯一男女通用的名的尾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需要亲眼见着,才能判断男女。
兴善点头:“对,这是我成人后给自己改的名字。”
陈乐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毯子,仍是茸茸柔顺的兔毛,前些天洗过晒了太阳,躺在上面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