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掠过几个琴键:“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她扭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底有阴翳。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照。
照片中的女子很年轻,也就是司徒现在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盈盈地、在整理花瓶中的红玫瑰。那个花瓶竟然和自己手边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是?”
“我母亲。”
“她很美,仔细看,你也长得很像她。”
“我的确很像她。”他的声音里有苦涩,脸上没有笑容。
难道,他们母子之间有隔阂?可是,苏沥华应该是爱他母亲的,否则,他不会把她的肖像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她有疑惑,但不敢问。
“她喜欢玫瑰、最爱大红色系的,她很会弹钢琴,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生病,弹不了钢琴了。”
她找不出安慰的话,只好安静地等待他倾诉。
可是他没有继续说。只是在琴凳上坐了下来,继续着之前因她的到来被打断的弹奏。
她默默地换好了水、插好了今天新摘的鲜花。
同样的曲子他完整地弹了两遍,合上了琴盖。
是邓丽君的《海韵》。司徒葭澜也很喜欢这首歌,但显然这不是她和他这个年代的歌。想来,他弹着这首曲子的时候,是在念着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我也学过钢琴,可是现在却越弹越差了。”他轻叹了一声。
司徒也学过钢琴,而且从幼儿园起断断续续一直有弹,嫁到查侬家,她也有一间自己的琴房,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弹上一两个小时。坦白说,她能听出来苏沥华有个别地方甚至弹错了音。
“也许技巧会退步,可是,我觉得您的琴弹得很真挚。至于技巧,如果真的有心精进的话,可以多练习。只是您可能太忙了,没有太多时间。”
他没有马上说话。隔了一会,才道:“我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用在练琴上。我只是在想起母亲的时候,才会弹一会儿。她很喜欢这首《海韵》。”
“我也喜欢。”
“难得!这歌很老了。”
“可是意境很好——大海、女郎、黑雾、海鸥、飞翔!总觉得又美丽又励志!你的母亲,一定也这样觉得。”
“她一生不服输。虽然最后输给了命运,但我……还是很钦佩她。”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苏沥华很敬爱自己的母亲。
“抱歉,我太啰嗦了。”他说,“可能是已经没有人会和我谈起她,我忍不住说多了。会和我聊起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们没有其他亲人吗?”
“都不在了。”
是错觉吗?她觉得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恐惧在他的瞳仁里闪过,只是一瞬间就复归平静。她忍不住放好花瓶,轻轻抚住了他的手臂外侧。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她立马挪开了。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没有规矩。我只是……看您有些难过。”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多,即便明知道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之处,她也顾不上那些思量,只本能地想要尽自己的心慰藉他几分。“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您恰好低头看到了我的,我恰好也抬头看到了您的,您帮了我,我……可能为您做不了什么,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谢谢。”他说,“通常,我不太想被别人看到我的……软弱,但偶尔没藏好、被别人适当的安慰,这种感觉也不坏。”
“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她低头小声道,“我不具备能帮到你的力量。”
“人生有些事,神也不能提供帮助,何况你我。”
“这听上去有些悲观。”她摇摇头,笑了笑,“可一旦承认这是事实的话,也不一定全是消极的了。”
“和我想的一样。”他说,“人类有限的生命,就做有限的事好了。这不是悲观主义,而是……”他斟酌着词汇,似乎有些苦恼于如何准确表达。
她抬头看他,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清醒的认知。”
“嗯,”他说,“这种认知并不好受。”
“同感。”
“有时候甚至难以自我消化。所以常常需要旁人的劝解。”苏沥华道,“你不能帮我解决难题,但你并非没有力量,安慰本身就是种奇妙的力量了。谢谢。”
第7章
“和您聊天也很治愈。”司徒说。
“可惜我的中文程度不好。”
“我的T语还不错的,其实您不用迁就我说中文。当然,如果您想把我作为练习中文口语的对象的话,我很乐意。”
按苏沥华本人的说法,他在中国只念完了初中,但他的口语相当不错,发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偶尔遇到中文无法表达的,个别词汇会夹杂当地语言。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轻的、语速偏慢一些,这倒更显得他这个人温文尔雅了。
“我母亲去世后,我很久没有遇到和我中文聊天的人了,也有一些——可大多是为了公事。能有个人这样聊聊,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真的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嫌烦。另外,我也在考虑,你是否真的喜欢现在的工作,毕竟它又晒又累。其实,如果你需要做一个文员之类的,我也可以安排的。”
她略带俏皮地笑了笑:“我猜,您的公司起码目前并不需要添加一个文员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