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稚躲在喜帕下,光听着人声鼎沸都有些紧张了。
“小椿,小椿。”她虽握着喜婆的手,还是安不了心,总是偏头低声去喊闻人椿。
方才说得随性自在的小姑娘不见了,她开始害怕出错闹笑话、害怕丢了桑武士的脸。
“放心,有你夫君在呢。他一定能领好你的。”此刻轮到闻人椿安慰她了。
说真的,她羡慕得快要融化了。就像见到了人间奇景——冬日开花、沙漠流小溪。
等桑武士念到他要生生世世守护苏稚时,不知是桑武士的嗓音太有力,还是苏稚的肩膀颤得太动人,闻人椿竟然不知不觉流下一行泪。
她立即扭头抹去。
脑袋晃得太快,都忘了头上还插着一只金步摇,丁零当啷的,猝不及防就从霍钰的下巴前扫过,闪得他眼睛疼。
“怎么了?”
闻人椿不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摇了一记头。
“舍不得桑武士?还是舍不得苏稚?”他故意同她说了玩笑话,可她好像没听懂,还在小女儿的忧思之中。
“再凝着这张脸,人家还以为你要去抢新郎官了。”
“我没有。我……”她说不出个名堂,但还是要说,“我就是觉得嫁衣好好看,羡慕的!”天马行空摘来的一句话,竟被他接了下来,“等你出嫁,我请人给你做一条更好看的。”他说得不假思索,闻人椿又一次迅速地扭过头。
金步摇在他们中间照出一道光。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不用了。”
他不懂。
嫁衣这么贵重,得她和她的夫君自己挑,才能穿出艳绝四方。
走完繁文缛节,苏稚同桑武士总算在晚上那顿酒席上抽出空来。
拜完天地后,苏稚似是真的有了妇人模样,挽着桑武士的手腕,好有端庄派头。哪怕她已经换了一身粉金袍子,满满当当绣着娇嫩山花,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十成十的小女儿模样。
“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闻人椿早备好了贺词,吐枣核一般往外倒。
苏稚笑着与她碰了酒盅,将心意一饮而尽:“霍师父。”她的话却是对着霍钰的。
“新娘子有什么指教呢?”旁的人也许听不出,闻人椿却听得明明白白。这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声音,还带了一点请君入瓮的狡猾感。
之后苏稚要说什么,霍钰要说什么。
她心中有了数。
“我们系岛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做新娘子的都是要把自己的喜气传下去的。霍师父教我书画临摹,小椿同我寻欢游戏,我呢——就十万分地想把喜气传给二位。霍师父,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就同我们小椿先定个白头之约?”
“哦?”霍钰用鼻子发出了一声疑惑,将话温温柔柔地扔到了闻人椿手上,“小椿怎么想呢?”
小椿正在数菜肴呢。
晚上的喜酒竟是比白日那顿还多了两个冷菜一道凉糕呢。
“小椿?”苏稚恨铁不成钢,耸了耸闻人椿的胳膊。那一点点妇人的稳重感快要瓦解了。
闻人椿便借着傻气看向霍钰:“我听你的啊。”
她没说谎,她就是听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欺哄瞒骗都好。
她只是在做一个死契女使该做的事。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不得不说,霍钰做戏做得比她好。他竟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她放任自己沉迷于他手心,有一丝粗糙,指关节的地方因为常年握笔还带着厚重的老茧。
霍钰已经演到下一幕,好像他们早就暗通款曲许多年。
“今日。”他郎着声,闻人椿有一刹那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就请系岛好友做个证,我,霍钰,愿同闻人椿结发为夫妻,一生相伴。”
“好不好,小椿?”他又忽然沉了声音,在她耳边恳求起来。
闻人椿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云里雾里,朦朦胧胧。她甚至觉得真正的自己已经飘到空中,坐在了月亮上,看着那副躯壳娇羞、点头、顺着霍钰的手躲到了他怀里。
那一刻,所有谎言都被隔绝了。
她允许闭上眼,由着自己涌入欢愉。
不知上天是不是要惩罚他们说谎,原本喜宴快散了,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只酒鬼,说系岛有情人一定要去烙个印,还问闻人椿和霍钰选了什么纹饰。
闻人椿被问得满头雾水。
偏偏苏稚也开始帮腔,她今日吃酒吃多了,桑武士都拦不住她:“对啊,一定要去烙。烙过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她还大喇喇地扯起自己的袖管,露出自己的手臂,“你看,我选了稻子作纹饰,是不是很别出心裁啊。”
桑武士忙不迭地替她将袖管拉下:“小稚乖,别拉得这么高,过会儿夜风吹进来。”
“这么热的天,瞎担心。”她嘴上责怪,人倒是歪进了桑武士的怀里,“你把你手上那只稻花也给他们看看!可好看了,五谷丰登,吃喝不愁!”
桑武士听话,还真乖乖地拉起袖管。
“真好看!”苏稚揽着那只胳膊贴在脸上,惹得一向威武肃穆的桑武士红了脸。
闻人椿并不想要去烙什么印。
又不是真的,烙了,说不准还得想办法抹掉。
于是她劝桑武士:“苏稚似是醉了,你赶紧带她回屋歇息吧。虽是夏日,夜风还有些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