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赔笑,有什么累的。”许还琼说话冰冰凉凉,不留情面,越发像当初的霍府二娘了。菊儿一直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她怕许还琼触景生情又要哭闹,若是砸得大声惹怒了大娘子,苦的还是许还琼自己。
实则她多虑了。许还琼已经不会再犯傻,哭哭啼啼,弄得好像有谁会心疼一样,实在像个丑角。
“剥些莲子吃吧。”她点了点一旁的凤首盘,听说是宫里赐的宝物,她不稀罕,却还是搬出父亲的名号从大娘子手里争了过来。
既然出不去,总要争一争,否则不如学霍府二娘抱柱而死。
真是的,怎么就死了呢,说好要护她一生的人为何没有一个信守承诺。这么想着,嘴里的莲子竟是更苦了。
可她还是咽了下去,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钰哥哥的下落可有打听到?”近一年了,她一直没放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信邪不压正,更不信人死死一双,“还有小椿,戏班子那头也得盯紧些。她没什么认识的人,但凡想要寻个熟人,便会联系他们的。”
“娘子,霍府的人我问过好几遍了,说当年二少爷与闻人椿走的是水路。当夜急风骤雨,想必……”
来来回回总是这几句,许还琼拦下她:“若真是死于急风骤雨,霍钟必然遣人沿岸找回尸体。他能将姑姑烧成灰,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钰哥哥?”
“可汪洋无情……”
许还琼不信,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他还活着。”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他绝对不能死!
回文府的那段路,霍钰完全记不得,脑海里有白茫茫一片,还没理清楚便听文在津说“到了”。
方才宴席之中,他听来无数碎片,关于霍府、关于许家,他有几万个方向准备发问,如今可以问了,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小椿。”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两个字。
文在津正在倒茶,一个愣神,那水沿着杯壁流了出去:“霍钰?”
霍钰压根没意识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终于有了一丝头绪,问道:“霍钟是否攀上了许大人的关系?”
文在津点了点头:“至于霍钟为何能和许大人交好,我曾问过一些人,无从得知。”
“怎么会如此,娘生前就与霍钟不对付。”霍钟想不透其中缘由。许大人一向看不上霍府小门小户的家业,如今难道会因为利益就与霍钟结党。何况许大人应该很清楚,霍钟就是害死娘的人啊。她若地下有知,如何瞑目。
罢了,霍钰揉了揉太阳穴,千头万绪缠上来,他仿佛被无数蜘蛛困在中间,眼睁睁瞧着一张张网织起来。
“也许找到他们之间的秘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说话间,文在津往他手里塞了一盏茶,“我在想,许还琼会否知道一些?”
“霍钟既能与她府上大娘子交好,想必难以接近她。”
“确实,我曾有心要与她见面,连着两回被拦下,也不好多去,就怕替她招祸。”毕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虽情谊疏浅、话不投机,但要看她过这般日子,文在津允许,他念的佛法佛经也不允许。
“幸好我打探过,她在府中日子过得不算太差。郡主年迈,其子无用,将来说不准是许大人蹭他们的光还是他们蹭许大人的光,因而吃穿用度皆是上品。就是这日子,应当单薄无趣了些。”
“娘临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霍钰举杯,一口饮完,茶在心里变成了酒。他娘亲临死前的一幕随着回到临安重现得更加频繁。
“你也别太执着,也许这已是最好的安排。”文在津劝着,“若跟你一道漂泊,前途无依,怕是更苦。”
“总不能一直这样。”
文在津不知霍钰所指为何,只听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霍钰,你知道这些年我悟出什么道理吗?佛不能普度众生,人就更加不能。若是想成全身边一切人,尽一切善一切美,只会将自己逼得不伦不类。”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说说我自己罢了。呵。”他忽然大大地伸了个腰,脸上写着嘲讽,“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说不准下回见面我就有家室了。”
明明他自少年起便看脱红尘,无心情爱,却还是被抓着传宗接代。那父母发肤之恩将他也牵绊得紧。
“不如你将小椿带回来,让她嫁我。”他忽地蹦出一句。
霍钰脸色未变,手指却不自觉地将茶杯捏得更紧了:“她出身低微,你爹娘怎么肯。”
“你认她做义妹不就好了。”
“我如今自己都见不得人。”
“那也无碍。我原本就是铁了心不成家的,我娘耗了这些年,如今只指望她能有个媳妇,门楣家产都不打紧。”
“小椿当真这么讨你喜欢?”霍钰不由挺直了背,一副要开弓的架势。
文在津还在絮絮叨叨,他一向爱打闻人椿的如意算盘,今日尤其响:“小椿多好啊,本分,勤快,而且对我没什么企图。我同她过一辈子,两人都安稳快活。”
“成了婚,你娘肯定是要催子嗣的。”
“那我就领着她去外头游山玩水,待过个一两年,领个孤儿当作她生的。小椿心地善良,定能视如己出。”
无稽之谈。霍钰常常觉着文在津超脱世俗已经到了天真无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