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诺暗自低下头,却无意中瞄到对方支起的后脚脚踝磨掉一大块皮,鲜红的肤肉渗着血,光看一眼心便揪成一团。
“走吧。”井瑶放平脚,肤肉被挡在鞋里。
得有多疼啊,她竟拖着这样的脚走到现在。
病房里空无一人。季子辰的字条贴在床头柜上,“瑶瑶,看到回个消息。酒吧忙不开我先走,有事电话。”
盛夏酒吧生意正好,加之盘新店面需要大笔资金,季子辰压力可想而知。井瑶将手机充上电,回过去一条,“我到医院了,放心。”
对方很快回,“晴子我在托人打听,有消息告诉你。”
下午她给季子辰打过一通电话,关系人脉对方都比自己扎实。
“谢谢。”井瑶敲回,放下电话。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她在床边坐下,许久许久,在黑暗中摸到宣承的手,轻轻放入掌心。
我把晴子弄丢了。
她是跟我出去的。只要我回头就能看到她,我会带她一起去停车场,换完衣服牵她参加婚礼,婚礼之后和她去游乐场。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没有回头。
她是不是受伤了没法动,或者被人拐走卖到某个山沟里,又或者遇到变态把她……
我控制不了自己去想这些,宣承我控制不了。
要崩溃了。以前那么多事情都能挺过来,可我现在真的要崩溃了。
因为那么多事情都有你在。
你醒醒好吗?你起来好吗?你帮帮我好不好?
宣承,我挺不住了。
井瑶趴在病床边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手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拉着宣承的手保持睡前姿势,而病床上的人毫无醒来的信号。
预示新一天的太阳早已升起。
手机有一条来自章中平的未读信息:瑶瑶,你妈找了一晚上刚回家,有点感冒。我让她休息一下,有消息务必告知。
发送时间是早上六点。
井瑶使劲揉揉眼睛,起身离开病房。
宣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画面、声音、触感,所有都真切地不像话,仿佛往日重现。
梦从马里的战场开始。他靠着一堵破败的墙,双手紧紧握住枪把。耳边有接连四起的枪声,每响一下就觉得大地在震,烟尘模糊着视线。
他很紧张,很机警,所有神经笔直地拧成一股绳,他清晰地知道对面是被称之为敌人的当地武装组织,自己正在经历着一场真实的战争。
他听到一声轰鸣,很近,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伏地姿势,尘土猛地灌进胸腔。与此同时是一声嘶吼,就像闪电划破天空,那叫声刺激着他的耳膜。
而后是一个法语骂人的单词,在炮火的间隙格外响亮。
宣承迅速爬起,视线顺墙沿看到倒地的队友,以及很多很多血。
一双腿埋在血泊里。
他们的距离,不足十米。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从未那么快过,好像整颗心变成别人的。
队友在痛苦地大声哭嚎,枪声又响,可他只能听见哭嚎声。
“啊,啊!”来自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撕裂的哭嚎声。
只有十米。
可以,我可以。宣承不断告诉自己,心一横向前半步闪出躲避墙。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拉回原位,刚要反击另一名队友的脸出现,对方压压手示意不要动。
等待着,他们等待一个可以冲出去的时机。
五秒或者七秒,枪声落在另一侧。他与队友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几乎同时冲出去,宣承在前,队友掩护,他们死命将伤员拖回掩护墙内。
血,是宣承对那场交战最后的印象。
驻期终止,任务结束。回程的飞机上指挥官告诉大家,Alex需要截肢但性命无碍,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人。
并肩作战的他们其实没有多熟悉,宣承甚至不知道Alex是不是那受伤小伙子的真实姓名。
可他知道,十九岁的人余生只剩一条腿。
也许是可以救他的。
这念头像海藻缠住了他,宣承被捆绑地浑身发紧,呼吸困难。
他只能告诉井瑶,因为如果再不说,他觉得自己会发疯。
即便那天是井瑶的生日,他应该欢欢喜喜庆祝她孤身在外的第一个生日。
那天之后,宣承开始做噩梦。血、呼喊、硝烟,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吟,“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你早点过来多好啊。”惊醒后总是一身冷汗,宿舍里鼾声阵阵,他怎么都睡不着。
这成为一种恶性循环。睡着便会做梦,梦醒再无睡意。他去队医处开了安眠药,由一片到三片,剂量越来越大,睡眠却越来越浅。某日去井瑶公寓吃晚饭,他迫不得已告诉她,我可能病了。
井瑶逼问症状,最后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宣承扯出苦笑。孤身在外,他太知道自己是她的依靠。万一出什么问题,他必须让井瑶提前做足准备。
“去看心理医生吧。”井瑶提议。
“不行。”宣承摇头。他情况特殊,且不说治疗效果如何,带着这样一份病例日后举步维艰。
井瑶一下红了眼眶,不哭不闹的样子让宣承蓦得一阵心疼。
“我跟你诉苦听不出来?”他揉她脑袋安慰,“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这段我有什么反常你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