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岁的中年农村妇人,由于常年承受病痛,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憔悴苍老很多,人单薄干瘦,头发凌乱,脸色蜡黄,一动不动望着棚顶神色空洞地流泪,任周遭的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护士长家里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看她这样子同情又无奈,叽里呱啦用方言说着周觐川听不懂的话:“病人要节哀振作啊,不吃不喝怎么行呢?……”
周觐川站在旁边凝着脸色看了半晌,上前秉明来意:“刑警,来调查死者的案子。”
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隔壁几张床上的人都转头看过来。
护士长皱着脸在一旁碎碎抱怨:“哎唷,她不会讲普通话的……再说就她现在这个状况,你问她什么也没用啊!”
周觐川看着床上的人,像是没听到,沉声发问:“前天你住院,手术费需要二十万,你儿子准备去筹这笔钱,这件事你知道吗?”
妇人听言迟钝地反应了片刻,眼睛忽然缓缓动了动,失神望向他的方向。
“他是去跟谁借钱?”
妇人嗫嚅着摇头,空洞的茫然神色里夹杂着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性怯懦,像是听不懂话,又像是不敢回答。
周觐川盯着她的脸,继续问:“他曾说自己有很多外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工作了,一直在朋友家里躲债——这些他都跟你说起过吗?”
满室寂静。
少顷,病床上的人逐渐涨红了脸色,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枯败的面色里融合了震惊、愧疚、悲凉、痛苦、难耐,呼吸仿佛突然间不畅,嘴半张着,眼睛越瞪越大。
旁观的小护士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跑出去叫医生。护士长急忙推开周觐川上前来托起病人背部,一边大声指使另一位护士:“呼吸机!快!”
半晌,病人卡在喉咙那一口气终于自己通上来了,歇斯底里,又气若游丝:“磊磊啊……都是妈妈害了你啊……全都怪我啊……”
门外年轻的男医生匆匆走进来,先确认了病人的状态,搞清楚缘由后很不耐烦:“行了行了不要再问了。”
他由下往上瞥了杵在旁边的高大男人一眼,语气很冲:“你们通报的不是意外失足吗?新闻都播过了,现在又来问一个病人这些,还有没有同理心啊!”
周觐川的峻冷声调毫无起伏:“等她冷静下来我再过来。”
“我说,警察同志,你看她这情况还冷静得下来吗?”那医生听言气笑了,“人都已经没了,你还来问这些钱不钱的合适吗?还是在你们眼里钱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医生呛警察,对于人民群众来说好像是个挺稀奇的场景。
病房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周觐川再未发一言,小护士看他周身气场阴沈得瘆人,以为他要发火,心里已经忍不住默默衡量了一番双方的体格实力并在脑海中开始预演等下要至少叫五个保安带着电棍上来……可最后他却只是面无表情抬脚走出了房间。
在护士长的眼神示意下小护士追了出来,她正打着腹稿思考该如何圆场,前面大步走着的男人突然停住脚步回过了头。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昨天晚上送过来的腿伤的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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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落下几秒钟后,一个穿着粉色毛衣的女孩儿来开门。
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在门前望着他,神色微微讶异,声音轻柔:“请问找哪位?”
房间里面是激烈的游戏声,一道熟悉的慵懒女声夹在一阵炮火连天当中传了过来:“谁呀?”
周觐川面无表情抬了下下巴:“我找她。”
谢渝把人让进来,很有眼色地拎着还剩大半壶热水的暖水壶出去了。
时栎见到眼前的人倍感意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瞬带着惊喜笑意的光亮,连游戏都破天荒中途停下来了。
“你怎么也在栩州?”
“查案子。”周觐川坐下来,瞟了眼她缠着绷带的脚,声音里平淡得听不出关切,“你的伤怎么样了?”
时栎迅速换上一副忧伤的面孔,幽幽叹气:“我也不知道,要看后期修养的状况吧。不过即使伤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常,可能以后行动起来还是会有影响。”
“……”周觐川沉默了片刻,“护士说你就是崴了一下。”
“……”时栎瞬间变脸收起来伤感,神色比他还坦然,“那你还来问我。”
周觐川靠在椅背上,手叠在身前,姿态随意,声调却沉冷:“我找你有正事。”
时栎微微挑起眉打量他一眼,私嘲非嘲,意味深长:“看出来了。要不然哪有空着手来探望病人的。”
对方无视她的揶揄,直切主题:“昨天的死者叫杨磊,就是之前那个涉嫌潜进你们家的极端粉丝。”
时栎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停顿了瞬,淡淡笑意里像是有点惊奇,又像是带点嘲讽:“恶人自有天收?”
周队长未置可否,继续面无表情道:“现在有两件事有疑点。一,真正潜进你家的人不是他。”
“另一个,死者是汽修店的工人,九月末的时候你的车去他店里做过保养。”
时栎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安静后,慵懒的语调里缓缓敛去了笑意:“你是说,有人潜进我家,然后故意嫁祸给他?”
“对。”
“那第二件呢?”时栎一只手臂撑在床头,手指点着额角略微思索,“我的刹车……跟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