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并非无迹可寻,林寒见最开始见到他的反应就有点不对劲,似乎很怕他,转瞬即逝的僵硬后,是完美无缺的笑。
她对他的每一步都算得很准,像是早就颇为了解,可她又是在他主动表明身份后才“惊讶”地说,原来你是陆折予。
陆折予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事实是,他压根没法儿让自己产生哪怕半点的怒气。被欺骗、被看戏似的旁观这么久,但他方才离开林寒见几步路,他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能让她走。
他总是在清醒地想到林寒见是怎么骗他的同时,又想到了她竟然这么久都留着他送的千里铃。
林寒见拒绝他的东西几乎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坎,现在他确切地知道林寒见留下了他的礼物……他不敢承认,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是疯了。
为了这么点事,耿耿于怀地连尊严都不要了。
陆折予按了按眉心,又想起了沈弃。
他和好友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并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两边都在长久地寻找这同一个人。陆折予只要想一想他先前“撮合”林寒见和沈弃的那些话,就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当初他不清楚林寒见对于沈弃的意义,为了寻找宁音,没把林寒见的行踪告知沈弃,事到如今,他更明白自己不可能让沈弃发现她的存在。
不能让沈弃知道,她就是林寒见。
不能让林寒见知道,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不配为人友。
派中还有对宁音的通缉令,是对叛徒的惩罚,更想知道是谁致使她来窃取密轴,蛰伏数年之久。
他同样不能告知星玄派上下。
他也不配为徒。
更不配为其他弟子的榜样。
……
一直走出去了半刻钟,陆折予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两人沉默地在星玄派中并肩行走。
林寒见只好将话再说得直白一点:“陆公子方才叫我留下,我以为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可别是带着她去抓星玄派内鬼啊。
这剧情发展就超越想象了。
陆折予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姑娘此前将千里铃送还给我,我应当回赠相等之物感谢。观姑娘方才在林间打斗,没有趁手的兵器,我想带姑娘去我陆家在松州的兵器铺子,看能否给姑娘找到趁手的兵器。”
林寒见一怔。
其实陆折予在那之后,又送了她一些财宝,作为送还千里铃的答谢。那条手链在她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给谁都没什么妨碍,反倒是陆折予这样郑重的感谢,弄得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如今旧事重提,她不禁疑惑道:“公子已经送了足够多的钱财表示感谢,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条手链很珍贵么?”
是藏着她不知道的什么大机密?
陆折予的心脏被这句话攥了一下,他尽力压制,不显山露水:“于旁人是平凡之物,于我非常珍贵。”
林寒见理解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缓慢,是在脑中飞快地思量:陆家存世多年,有许多珍贵材料和深厚底蕴,松州距离陆家和星玄派都不算太远,来回算方便;再者,她本来主要是跟着陆折予,不必顾忌太多,还能白白得个感谢的趁手兵器。
这趟不亏。
“既然公子有心,在下却之不恭。”
林寒见朝他一揖,“先谢过公子美意。”
陆折予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应当的。”
他强忍着胸腔中所有的情绪与大脑再度升起的抽痛,语气稍显疲乏:“姑娘可回去提前准备一下,我们今晚便启程去松州。”
林寒见愕然:“今晚?”
要走得这么急吗?
陆折予颔首:“嗯。”
说完,他又极为不自然地、像是强行纠正自己行为一样,补充道:“你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立即离开。”
林寒见眨眨眼,感觉很不对劲:“……倒也没有。”
陆折予紧抿的唇微松,口吻很生涩地询问:“那便今晚启程?”
林寒见:“……行。”
她看出来了:陆折予在有意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尽力从自己之前的模式脱离改变,却由于无法很好地把握症结,在改变方向上稍微显得过于全面,以至于平常很普通的决定类对话,都开始僵硬地转变成尽量柔和的方式。
其实不太适合他。
陆折予身上的傲气与冰冷是他气质组成中绝佳的一部分,就算是要改变他与生俱来的傲慢,也不该是从根源处切断他所有耀眼的地方。
林寒见难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花时间思考,权衡了一下,决定回报一下那件兵器的“情义”,下次对陆折予指导得仔细一点。
-
陆折予来了曜日峰。
他的心情很复杂,在曜日峰下停驻许久,才做好了心理建设,来见沈弃。
沈弃无所不能地在曜日峰上开辟了一方温泉池子,往里面扔了许多制热的宝贝,又不远万里地运了睡莲来养。这样肯花银子,难以在北方之地存活的睡莲,竟然很给面子地开了两朵。
沈弃正在这方池子边,半靠着松软的坐榻,身上随意地披着件深紫色的大氅,手中握着一叠一指宽的册子,神色辨不出喜怒地翻阅着。
陆折予走到他身后,没有刻意隐藏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