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成看了一眼手表，说：“算了，今天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等过两天办完年会再说这个事吧。”
柳乐目送韩大成离开后，小跑着回到了宿舍，她翻出自己过去交过的作业——韩大成点评之后会把作业发回来——作业卡片上用透明胶带固定的的确是自己的作品啊，好几段弓丝上面还可以看到因为反复弯制而形成的钳痕呢。柳乐又找出韩大成发给自己的点评邮件，韩大成始终坚持用邮件与学生交流，他认为工作中使用微信这样的社交软件是不得体的。柳乐虽然手笨，但她脑子不笨，如果按照他交上去的作业来说，邮件里的点评确实过去宽容了，柳乐一直以为是导师想要鼓励自己，所以才特意给她放宽了标准。
“小豆子，你帮我看看我老板给我的作业点评，是不是和作业本身不太相符？”小豆子是柳乐的室友，也是正畸科科主任洪老师的研究生。
小豆子看过之后，说：“早就说了吧，你老板把你当亲女儿宠着呢，你这个水准要是我们被我们洪老师看到，他能给你砸到脸上去。”
所以韩大成真的对自己格外宽容吗？可是如果是他自己降低了标准，那就不应该说她欺骗老师了呀。柳乐想着这些问题，没顾得上搭小豆子的话。
小豆子慌忙说：“乐乐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猜，你老板应该是顾忌到三月份那件事，所以不敢对你说重话吧。”
“小豆子，你也觉得我很脆弱吗？”
小豆子拍拍柳乐的肩，说：“我不太懂心理学，也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所以只能注意点自己的言辞，尽量不打击你。”
柳乐原本很想说“我希望被周围的人当做平常人来对待”，可又怕这个要求会让小豆子更加手足无措，所以只说了句：“我最近已经好多了，没有感觉很焦虑，也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出现胸痛的症状了。”
事实上，柳乐撒谎了就在半小时前，柳乐还因为无法完成鸡蛋壳刻字这个项目，急出了轻度呼吸困难和心前区疼痛的症状。但时至今日，她完全能判断出这是焦虑症的躯体化症状，而不是心脏的器质性病变。
柳乐拉开抽屉，看了看放了半年多都没吃的两盒盐酸舍曲林片，焦虑感又一次掐住了她的脖子，呼吸瞬间变得有些困难了。
今年3月18日，本届研究生复试的那一天，柳乐像往常一样去跟韩大成的专家门诊。恰逢挂号系统出了差错，原本只有十个号的门诊挂出了十六个号。韩大成看到最后一个病人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十五分了。
“韩院长，我家儿子今年初三，快中考了，既然今天已经定好了矫正方案，您能不能今天就给他粘上那些托槽啊？”家长说这话时，柳乐听到韩大成的肚子发出了几声嘹亮的肠鸣音。
“副院长，我只是副院长。”韩大成这人，饿着肚子都要纠正别人对他的称呼，“家长，我下午两点要参加研究生复试的面试，现在都还没吃饭。你看这样好不好啊，我给你安排下周就来复诊粘托槽，行不行？”
家长完全不理会一众医护没吃午饭的事实，说：“可我家儿子要中考呀，我想让他快点开始矫正，中考前少来几趟医院。”
韩大成说：“现在距离中考就只剩三个月了，您要是觉得来医院看牙会影响孩子的成绩，那就等中考之后再带他过来吧。”
家长说：“矫正牙齿不是越早越好吗？我可不想耽误了孩子？”
韩大成和颜悦色地解释说：“骨性错颌畸形，比方说反颌，就是咱们老百姓说的‘地包天’，越早干预效果越好。普通的牙性错颌畸形，我们一般建议在换完牙之后，也就是十二三岁开始矫正。你儿子就属于后面这种情况，不用急这三个月的。”
家长又换了套说辞：“我请个假带他出来看牙也不容易，您就给我们安排上吧。”
韩大成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请我的研究生来粘托槽了。”他指着柳乐道：“这位是柳医生，我盯着她粘过好多次托槽了，等她粘完，我回来给你儿子上弓丝。”
“那您一定得回来检查实习生做得事。”家长管柳乐叫实习生。
“她是985大学五年制本科毕业生，是我亲手教出来的研究生，不是实习生。”韩大成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柳乐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原本想提议自己和病人都去吃个饭再来粘托槽，可一想到韩大成吃完饭后还要过来给病人上弓丝，只能忍着饥挨着饿戴上了手套。
许是因为饿得血糖有些低了，柳乐刚刚用镊子夹起一个托槽，回手是就撞上了椅子扶手，托槽和镊子一起从手上掉在了地上。还没等柳乐说什么，眼尖心细的护士就拿了新的镊子和托槽，又顺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家长却发话了，“小姑娘你多大了呀，行不行啊，不行就叫你老师来。”
柳乐解释道：“您放心，这个操作我做了几十次了，没问题的。”
家长安静了下来，柳乐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托槽一个接一个地黏在了病人牙面上。
到了上颌后牙的部分，柳乐轻声说：“嘴巴张开一点。”托槽刚夹起来放到病人嘴边，家长的声音就传过来了：“网上说了，托槽粘的位置不好也会影响矫正效果。小姑娘，你知道要粘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