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可从未有过考中女官这等事。
他倒要看看,如今的沈氏究竟在卷宗中写了些什么。
贵女中愿意考掌膳者不多,卷宗也仅有薄薄一沓,宋珽一目十行,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翻出了写着沈陶陶名字的那份。
霜白指尖微微一动,宣纸无声展开。
纸上的字并不多,一眼便能看尽。
宋珽微垂下眼,清冷的眸底一丝愕然转瞬即逝。
这沈氏所写的,竟是菜谱。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他皆精通。唯独这厨艺,却是从未有过涉猎。
他看不出沈氏所写菜谱的好坏。
宋珽沉吟稍顷,放下卷宗对立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的钟义冷声吩咐道:“去寻一位懂膳的进来。”
“好嘞!”钟义朗然应了一声,大步走到门口,顺手就将殿门一推。
殿门平稳地向外打开,无声无息。
一阵熏风带着些微的玉兰香气,将殿外两名小宦官的私语声挟裹着一同涌入了殿中。
“你知道么,这宋家世子爷正在查沈女官的卷宗。”
“哪位沈女官?”
“这你都不晓得。”说话的人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但却不肯示弱,梗着脖子道:“就是那位在宫门口摔了一跤,便得了崔尚膳青眼的!”
宋珽的神情漠然不动。
两名宦官所说之事,他在当日便已有所耳闻。
他曾以为这一世会与上辈子有所不同。如今看来,大抵只是他送的聘礼太过贵重,令沈氏有些神思恍惚,导致在宫门口一时失足,引了主考留意。
只是不想,这一摔,却摔出个女官来。
虽麻烦些,不过倒也无妨。
三年任期,他也并非是等不起。
他垂了垂眼,将卷宗合了,以食指轻轻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钟义倦怠道:“还是不必了,回府吧。”
话音方落,殿外的语声又絮絮响起——
“可别查出什么漏子来。这位沈女官可是位可怜的。”
第10章 少卿
另一人忙问道:“怎么个可怜法?”
“那日沈女官擢考的时候,正轮到我在殿外当值。殿门没关,她在里头与崔尚膳的哭诉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声音嘶了一声,似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崔尚膳?那可不是个近人情的主儿,她没被赶出来?”
“没。主要是沈女官那个未婚夫也太不是东西,我一个局外人,都快听不下去!”
宋珽正起身要离开,听到这句话,便在门内立住了。
殿外的人继续问道:“怎么个不是东西法?连崔尚膳都能听不过去?”
说话的那人啧了一声,学着沈陶陶的调子道:“他赌钱,嫖妓,夜宿花楼!外头养了许多外室还不够,回到家中还要强迫家中的清白丫鬟给他通房。一旦灌饱了黄汤,那更是不得了,见东西就摔,见人就打,府中的下人们少有幸免。”
“世子爷,回府的轿子备好了!”钟义的大嗓门一响,殿外的碎语声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他浑然不觉,只大步从外头进来,头一抬,却见他家世子爷立在堆满卷宗的书案前,面色似乎更冷了几分。
“赌钱,嫖妓,夜宿花楼。养外室,迫通房,灌黄汤。”宋珽的手指轻叩着案上沈陶陶的卷宗,淡色薄唇慢慢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说得不错。”
钟义打了个寒颤,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家世子爷素来冷淡,但凡面上有点笑影,十有八九是有人要倒霉。
希望这倒霉的不是自己才好。
“回府吧。”宋珽却很快敛了笑意,并未发难。
钟义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这尊大佛往门外请。
年轻的吏部考功主事正候在门外,见他出来,忙微微躬身作揖。
宋珽独自走到那顶官轿之前,步子微微一停,淡声道:“沈女官的卷宗我已看过。”
那考功主事心下一沉,背后生汗,只保持着作揖的动作不敢轻言。
“字迹娟秀,留在尚膳司可惜。不若调去尚藉司,为太府寺掌藉。”宋珽的语声平淡,辨不出喜怒。
“是,下官领命。”考功主事闻言略松一口气,当即应下。
未入籍的女官在六司之间调配,本是常事。至于这尚膳司里空出的缺,随意找个出身低些的女官顶上便是了。
宋珽已抬步上了轿子,绣着银白色飞鸟纹的轿帘无声垂落,他的声音自光顺的苏绣后传来,淡而疏离:“在宫中不必唤我世子,只以官职相称。”
那考功主事应了一声,对着已慢慢启程的官轿一躬到底,朗声道:
“恭送太府寺少卿。”
……
翌日清晨。
疾驰的沈府马车中,沈陶陶与沈静姝依旧是相对而坐。
沈静姝双手不自觉地绞着一块锦帕,面上的神情紧绷,随着那马车碌碌向前,她的呼吸也愈发的紊乱。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官的身份既是荣耀,也是危险。
伴君如虎,不知道有多少女官无声无息地没在了那两扇宫门里头。
她焦躁地抬了抬眼,见自己对面,沈陶陶正斯条慢理地剥着一枚橙黄的橘子,顿时愈发恼怒,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到底是个蠢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