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自己的继子辛律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对辛律之的性格太了解了。
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问题,虽然情商低,常常做出让人无语的回应,但有脾气的时候一般都会自己默默消化掉。
她只见辛律之发过一次脾气,当然,那次要比现在严重得多。
那次他看到了纪永姿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信。
Albert:
见信如唔。
你知道(后被划掉),是这样的。我们对数学的研究理念从来不同。
我认为数学应该坚持温柔的,有趣的,纯理论研究,而你认为数学之美正是在于它可以为任何领域做出指引,尤其是金融和政治。
我不喜欢这种侵略性的研究态度。但我看到你已经开始将这种理念用于对Patrick的培养上。
是,你只不过是教他搭建精巧的机关,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给院子里的小鸟喂食——但在我看来,他已经在很多方面都显现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思考方式。
比如坚果是红嘴雀的,那么来偷吃的花栗鼠就活该在你们设计的那个像陀螺一样的玩意儿上旋转到死。
我不喜欢这样。
好吧,这可能还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关键矛盾。
也许是因为你和Patrick太亲密了,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变得可有可无。
也许是因为身体原因,三年来的两次流产让我变得很糟糕。
我可以想象到你读到这里时的表情,我最怕的那种表情。
无论什么时候,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天知道我有多么战战兢兢——你就会放下手头上的一切,直直地,毫不留情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个深渊。
但我不会报以凝视。
好吧,我们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
你去到哪里工作都会带着我,每一次你的团队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工作间隙你也会带我到处去旅游,虽然大多数时间是我在到处浏览,而你在酒店里睡觉。
每一个纪念日你必定会和我一起庆祝。我喜欢你发明的“mathematicsex”的游戏,从1.0到9.0的版本都很喜欢。
我感觉得到,你是很想经营好这段婚姻。
我也努力过。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衣食住行上的所有偏好和禁忌——好吧,可能这样还不够。
又或者矛盾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从罗马度完蜜月回来之后。我们说过不再为Rosemary吵架,但看到她送来的结婚礼物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相骂无好言,你亲口承认当初确实是你安排了我在杂志社的工作,随之而来的就是世界各地到处开会——那时候Vincent抱怨过,不明白做学术编辑为什么常常要出差。
然后你往他那里送去了非常多漂亮性感的医药代表。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考验人性。随后我和他所面临的各种矛盾,都是因为长时间的异地,反复多次的猜疑而来。
我无法形容自己听到真相时的复杂心情。但我从来没有把解除婚约这件让父母兄长与我反目至今的事情算在你头上。
毕竟婚约是我主动解除的,我应该承担软弱和失信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但我一直在想,一直到今天,我还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为什么要来颠覆我的人生?
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不该写信去杂志社,抨击你关于概率论的综述?不该同意杂志将信刊登出来,这样你就不会撰文反击,而我也不会再次回信。
如果我知道这场学术讨论实际上惹恼了你,那么我陪Vincent去马里兰开会的时候,就不会和你见面。
一个曾经在学术上激烈反对过你的女人,最后完全放弃了自己喜爱的事业——不,也不算自己的事业,反正那也都是你施舍的——成为了你的妻子,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应该承担虚荣和浅薄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不知不觉写了这些,好像全部都在指责你。
但其实你没有错。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你没有变过,你一直都是冷静,聪明,缜密,具有侵略性的Albert Shin。
你经常取笑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会发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一整天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厌倦了两天一次的夫妻生活,每周一次的例行远足,两周一次的婚姻咨询……
我们终于把生活过成了我母亲诅咒的那种。
对了,我在你的记事簿上看到你预约了心理医生。
我没有病。我很清楚,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总是选择了又迟疑,决定了又反悔。
这么糟糕的我,还是离开吧。这样就不用在对方身边苦捱,对婚姻胡乱应付,对生活敷衍了事。
请尊重我最后的决定。
祝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纪永姿即日
马琳达和辛律之看到这封信时,纪永姿已经离家有三年之久。他们已经开始上小学,接触到更多的孩子,才发现各个家庭的相处模式比他们更加千奇百怪的也有。更何况辛家明将妻子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平滑,很低调,所以马琳达一直以为两父子所受到的影响非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