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明还是在暗,都有人确保她的安然无恙。
若只一个向寻,向漠北又怎会同意她自他身侧离开?
当然,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后院无人走动的异样,可见过了镜苑的不同寻常,于这后院的异样,孟江南便没再有太多惊诧,但也不敢有所大意,是以她走得并不快。
但愈近霓阁,她本就不快的脚步愈来愈慢,足见她心有不安。
向寻跟在她身后,紧着眉看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最后看她在一间所有窗户纸都被屋内灯火映得亮堂的屋子前停下愈发缓慢的脚步。
她即便走得再慢,也不曾回头看过身后的路。
她畏惧,却未曾迟疑。
霓阁前已有人在等待,却不是站在廊檐下,而是站在庭院里,站在天穹下那愈来愈密集的雨水中。
屋内及廊下火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已被雨水湿透的衣裳,足见她已在这雨中站了许久,否则这般雨势又如何能将她浇透?
也是借着这光亮,她看见了来到这霓阁前的孟江南,正于院中停住脚步的孟江南也瞧清了她的脸。
看着对方那张满是雨水的瘦小的脸,孟江南怔住了。
小秋!?
小秋作为赵家的粗使丫鬟,除了每日必要的端茶送饭之外,她是不被允许到后院来的,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霓阁前?
孟江南一脸惊讶之色,小秋看她却不觉丝毫诧异,好似早就知晓她会到这霓阁来似的,反是见着她身后的向寻很是惊讶,显然不敢相信前院的人竟然会让不相干的人且还是男人到后院来。
只是,她很快便敛了面上的惊色,拧着眉朝孟江南动起了唇来。
她张嘴无声,只将嘴型动得夸张。
她是在与孟江南说着些什么,却又极为害怕身后霓阁了的人听到。
孟江南不识唇语,此刻却也从小秋那夸张的嘴型看懂了她要与她说的话。
“大小姐在里边。”
是了,照说兰儿身为赵慧馨的贴身丫鬟,那夜前往向家之事理当由兰儿前去,但那夜却是小秋去的向家,想必兰儿那时已经身遇不幸,因而赵慧馨才在这尽是男婢的府邸里提用了小秋。
赵言新身体里躺着的血虽是黑的,可他对赵慧馨这个胞妹却是极好的,他从不让他的那些个男婢靠近后院,更不让他们伺候赵慧馨,是以赵慧馨的身旁只有女婢,但因赵慧馨脾性阴毒,她院中留下的婢子终只有兰儿而已,兰儿既已不在,整个赵家她会用的婢子也就只有小秋。
小秋既出现在这霓阁前,足见赵慧馨就在这霓阁之内。
孟江南眨掉落到眉睫上的雨水,白着脸看向眼前灯火明亮的霓阁。
原来,让孟家打着孟青桃念她这个妹妹让她来赵家与其见上一面的幌子的人是赵慧馨。
若说从前赵慧馨从不曾睁眼瞧过她一眼,如今她们之间更是毫无瓜葛,赵慧馨又是为何要见她?又为何还要以孟青桃为幌子?
小秋此时已经走到了掩闭的屋门前,低着头毕恭毕敬道:“大小姐,向夫人到了。”
孟江南并未听得屋中人应声,唯见小秋将掩闭的门扉推开,担忧地看着她,道:“向夫人,请。”
孟江南就着衣袖拭去自己面上的雨水,紧着袖中的双拳,走了进去。
屋中点了数十盏灯,将并不如何宽敞的屋子映得明亮如白昼,明晃晃的火光极为刺目。
置身于霓阁之内的一瞬间,孟江南有一种置身于镜苑之中的错觉。
恐惧陡生。
第72章 、072
霓阁与从前孟江南曾住过时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屋内的数十盏烛灯,以及烛火中的人。
孟青桃坐在摆满了灯台的长案旁,见着走进屋来的孟江南,她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惊跳如雷,反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在对她笑。
自孟江南记事开始,孟青桃看她时任何神情都有过,独独没有对她笑过。
但她此刻就正在对她笑。
她笑得娴静,却又极其——诡异。
那从来都将她们这些出身低微的人家视作杂碎的赵慧馨此刻就坐在她身旁,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纤手正拿着薄至透光的绢布朝孟青桃脸上糊去。
那沾着赵家秘制浆糊的绢布糊在孟青桃的脸上,覆上了她的眼,捂住了她的口鼻,也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定格住。
永远定住。
孟江南从孟青桃那双尚只覆了一层绢布的眼眸深处看到了惊恐与绝望。
赵慧馨却是看也不看走进屋来的孟江南一眼,只是耐心地将手中的绢布糊在孟青桃的双眼上,一边扬着嘴角道:“莫急,过来坐下,待我将你这阿姊制成绢人,再来制你。”
赵慧馨不疾不徐地笑着说完,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门后的孟江南。
看着孟青桃脸上的绢布以及赵慧馨那张与赵言新生得八分相像的脸,孟江南只觉这屋内的烛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见她煞白着脸连连往后倒退,背撞在门背上,撞出“嘭”的一声闷响。
她额上冷汗涔涔,贴身襦衣已被冷汗湿透。
从前那股绝望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哗——”本是稀稀疏疏的雨势忽然瓢泼而下。
雨水如注,湮没着天地间所有声音。
镜苑。
向漠北等人看着暗道尽头那六面皆镶满铜镜的暗室,方知此“镜苑”非彼“静院”,哪怕只是数盏烛灯,此间暗室也因着这四处乃至天地的无数铜镜而明亮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