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平静,仿佛只是在捏一只易拉罐,而她惊恐不已,脸色发白。
……他该不会真的杀鬼吧?
小半刻后,程楚歌松了手。
他重在驾驶座上坐好,枪也收了,什么也没说。几秒后,汽车发动,缓缓离开了这片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许愿惊魂未定,两只手交叠着,摸自己微微发红的脖子。
大概他是觉得她确实无害,暂且放了她。可男人望着前方的视线仍存有凌厉,要是她轻举妄动,他收拾她不会迟疑。
她有点晕。
——晚上你对我千依百顺,白天你对我痛下杀手。
——分不分裂啊你。
——等着给我乖乖跪搓衣板吧你。
过了许久,许愿勉强定下心神,往车外看去。这是出城的路。大概身旁这人以前对她实在太好,明明刚刚才被掐脖子,她开口时也没什么忌惮。“我们去哪儿?”
“送你回家。”
她第一反应是他送她回临冬苑,再一想,觉得不可能。“……你送我回墓地?”
“我不需要你。”
“别啊,你不需要我,我需要你啊,”她极其流利,“九十九件功德,你这是最后一件,你忍心让我功亏一篑?”
他明显懒得理她。
许愿眼见着车开得如此平稳,再一会儿就要出城上高速了,只能心一横,使出杀手锏。“程楚歌,”她说,“我在地府见过你女朋友。”
此前一直神色平静的人终于微微一怔,方向盘一滑,车陡地在路边停下。
呲——
轮胎打滑声。
许愿刚才忘了系安全带,惯性之下撞在了前窗玻璃上,嘭,几乎眼冒金星。痛死了。
始作俑者手里紧紧捏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定定地目视前方,但神色阴晴不明。像是被人拿针刺了一下。
车里很静。
半晌,他说,“是么。”
“……是啊。”
又过了很久。
黑色路虎一直停在路边没动。一辆接着一辆,出城的车由远而近,从身畔驶过,继而又远了,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都很安静。
他仍是看着前方,没转头,开口时声音很低。“什么时候。”
她编。“五年前。刚死的时候。跟七八个女孩子一块来的,”许愿顿了顿,“我还给她们舀了孟婆汤,引她们去了轮回台。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死得这么早。”
他渐渐回过神来,而后皱了眉,并没尽信。
他转过脸来看着副驾驶座上不停揉着脑袋的人。“她生日是哪一天?”
“十一月七号,”许愿说,“我看了生死簿的。”
“她最喜欢什么东西?”
“一只小金表,她小时候她妈妈送的。脖子上还带着呢。”
“她喜欢吃什么?”
“炸土豆,”许愿暗地里咽了口水,“人都要进轮回台了,还说想吃,唉,贪吃鬼。”
“你给她了吗?”
她脱口就想说当然没有、人都死了吃那么多干什么,再一转念,想到刚才扣在脖子上的手,立马改口,“给了给了。我们地府很大方的,那种时候,要什么都给。我没有亏待过你女朋友。”
他望定她,不久,缓缓收回视线。
许愿道,“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
程楚歌没说话。
她又道,“所以,你是不会随随便便让人数百年的功德篑于一夕的吧?”
他微微垂下眼睛,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仍是指节发白。
半晌,他说,“她还说了什么。”
“呃……轮回台有点高,她说她恐高。炸土豆很好吃。想见妈妈。程楚歌要好好的。好不容易考上A大,课都没上过就死了,有点亏。嗯,炸土豆好吃……说真的我发现你女朋友好像不太聪明啊哈哈……”
他瞥过来,她闭了嘴。
他手动了。
咔嗒。轻轻的一声,很低。不是发动汽车,而是开了门锁。副驾驶座上的门开了。
许愿有些茫然。
程楚歌道,“下车。”
“……啊?”
她没看懂。
程楚歌道,“你不去墓地,但我要去。”
“呃……”
“下车。”
“……那我去哪儿?”
“随你。”
“但是……”
他又看了过来。视线是凉的。估计是为着“地府里遇见的女朋友”暂且放了她一马,但没全信。
许愿默默下了车。
车门一关,车就走了。她独自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黑色路虎在视野里渐渐消失不见,像刚才那些在车外路过的陌生车辆一样。
等等啊。
虽然她不想让他把她丢在墓地,但是,也可以大家一起去,然后再一起回来的嘛。
许愿四下看了看孤身而立的这个地方。地广人稀,城市边沿,路上的车与街上的人都不太多,虽然不远处便有一座购物城和电影城,但看得出冷清。
她摸了摸口袋。
空的。
当然啦,早上为了赶时间,她一化成人形就跑出来了。没带手机。没带公交卡。没带钱。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
下午一两点的样子,离日落至少还有四五个小时。
四五个小时很长吗?不长的。至少,四五个小时绝对走不回家,太远了,而且又不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