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虽然背对着她,静坐在一块圆石上,但元悦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谢星海?”元悦出声道。
按照辈分,她应该唤他一声谢前辈,或是像普天剑修一样,尊称他为剑神。可是元悦都没有。
她只普普通通地叫他一声谢星海,就如同那每一个能够看到星辰的夜晚里,她的师父都会嘴角噙着淡淡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想起师父,元悦心里蓦地一抽紧。
她收紧手指,握紧了那把紫色软剑丽嘉,却在这时惊讶地发现,紫色佩剑也是微微一晃,像是心中出现了某种悸动。
是因为谢星海?元悦默默抬起眼睛,又看了谢星海一眼。
男人转过身来。
他穿着白色的道袍,束着白色的发带,和江陵一样,气质却大为不同。
如果说江陵是夜色里映出水光的竹,那谢星海大概则是孤山上落满白雪的风竹了。
他的眼睛是深深的蓝,边缘处泛着浅淡的光,眉如剑,鬓如刀,是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然而不知是岁月过去久了,还是时间改变了什么,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属于剑神的孤高,而是大片大片的落寞,以及藏在落寞下的郁色。
他老了……
元悦心里闪过一丝伤感。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更会让人心生愁绪的了。
可是元悦很快将这股伤感压了下去。
有什么好伤感的呢?她应该恨他才是。如果不是他,师父走时也不会那般凄凉。
元悦去过剑阁两次。第一次是年少轻狂,背着师父偷偷跑去的。她想看看那个让师父日思夜想,总是对着星海默念名字的男人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样。
而第二次,则是师父病重前,她拿着师父的玉佩,请谢星海去看望师父最后一眼。
但谢星海没有去。
他连元悦的面都没有见,只令剑阁弟子传话,送她下山。
元悦哭着咬着牙跑回魔域。
回到冬城,她不敢进屋,只把眼泪擦干才来到凛冬床前。
那时凛冬的眼睛已经因为病重看不见了,好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迟迟无法聚焦,却仍笑着弯起:“他来了吗?”
元悦趴在床前,硬撑着笑:“他会来的,只是岐天剑阁有事脱不开身,他很快就会来的。”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凛冬脸上却没有失望的神情,笑意反而却更深了:“你骗我。他不回来了。”
“师父,你别多想……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元悦反复安慰着凛冬,可是凛冬好像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
“好想再看一看啊……”她抬起手,像是要努力地抓住什么。
然后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好想再看一看那漂亮的星海啊……”
……
手中软剑不停地颤抖,元悦收回思绪,陷入沉默。
她是在哭吗?魔息是从师父身上取下的,她会拥有和师父一样的情感,难过得控制不住,所以才会不停地颤抖吗?
元悦不知道,但身为剑主,她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悲伤气息。
元悦握紧剑柄,决定离开这里。
“江陵呢?”她问。
谢星海为她指出了一个方向,元悦立刻扭头就走。
她走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走出院子了,可是到了临门一脚,她却走不动了。
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去剑阁时的情景。那是元悦第一次离开魔域,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江陵。
那时,她见江陵被同门弟子欺侮,气不过,出手替他教训了那几人,之后还和闻讯赶来的柳思思以及一位剑阁长老动起了手。
元悦那时年轻,但天赋高,剑法好,心思又狡猾,打得剑阁长老措手不及。
正当她得意洋洋听着剑阁鸣钟示警的时候,一道剑光骤然而至。
剑光上的威压压得她动弹不得,虽没有伤及她分毫,却让她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还有比她师父更厉害的人。
而她也终于知道了师父喜欢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就是谢星海?剑神谢星海?”
孤高的男子没有理她,只冷着眼神请求剑阁长老网开一面,放她下山。
其实元悦心里是清楚的,当日若没有谢星海,凭她在剑阁上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根本无法好好地从岐天剑阁离开……
元悦咬咬牙:“谢谢。”
谢谢你。不管是当日剑阁上的维护,还是今日将她和江陵带回来。
元悦提步要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隐忍着努力不再颤抖的剑,又蓦然转回身来,将软剑交到谢星海手里。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离开前我会来接你。”元悦不想谢星海听见,特意只用神识与剑灵交代道。
她转身离开,沿着谢星海指点的方向快速走去。
之前循着剑神气息的时候倒不着急,如今要去见江陵了,反而越来越急切。元悦忍不住在雪地里跑了起来。
脚步落在雪地里的声音与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混在一起,让清冷的冰雪世界不再那么孤寂。
元悦跑过一处拐角,猛地停下。
她看到,江陵换了身干净白衣,长身而立,静静地站在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