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始终想不明白, 这会儿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五年过去,周晋也是经历了浮浮沉沉看过了潮起潮落的人。
纵然心中不满薛延是导致周琼离家五年的罪魁祸首, 但因为薛延天子的身份, 他这不满便只能压在心底。更何况他也看出来了, 他姐突然回来的目的, 怕就是为了薛延。
因此太医走时, 他二话没问, 便也跟着出来了。
按理作为臣子是不该窥探龙体康健与否的,但因着周琼, 周晋还是问了:“吴太医,圣上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吴太医也是认识周琼的, 看刚才薛延和周琼的相处情况, 便不知全情,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因此略一犹豫,便老实道:“不太好。不过从前圣上不肯用药, 如今我看着是有了治疗的心,若是他能好好吃药配合治疗的话,兴许能有好转。”
能有好转的前面缀了兴许二字, 那这可能性不提也罢!
便薛延是天子,周晋也觉得短命的天子姐夫,能不要还是不要的好!
他不方便说, 回头便撺掇沈兰茵去说。
沈兰茵比周晋还震惊,当年她是见过薛延的,虽只远远瞧见一眼,但若是再见,定然能认出。可就是巧了,这么多年她不太爱交际,而薛延似乎也在避她,所以哪怕周晋如今位高权重,她愣是一次都没见过薛延。不过对于周晋的担心,她同样觉得有道理,但也有犹豫:“咱们也得看看大姐的意思,她这么多年不回来,刚传出圣上因病得严重要过继子嗣就回来了,可见她心里还是有圣上的。”
周晋也是苦恼这个:“但再是有,也没道理去守寡吧?”
沈兰茵道:“还是等找时间我问问大姐意思吧。”
他们自觉是为周琼好,但周琼未必要。
当年她决然的怀着身孕离开就是自己做的决定,如今想来也不希望别人给她拿主意。
·
但这回沈兰茵却猜错了。
回来的确是周琼自己决定的,但回来后见到薛延,她却犹豫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跟薛延进宫吗?
问问自己的心,她并不想。
但若是不进宫,眼看着薛延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她又有些不忍。
薛延却没想那么多,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因此他虽然难过,却并不会沉浸太久。
但周琼回来了,不仅是她,她还带回了他们的女儿小小。小小是薛延唯一的女儿,更是他这几年心心念念的女人周琼生的,因此他只觉得高兴。老天怜恤,让他在临死前还能这么幸福快乐一回。
他当晚没回宫,硬赖在安平侯府,硬赖在欣枫苑,最后还硬赖上了周琼的床。
小小已经很困很困了,但却强撑着不肯睡,趴在周琼的怀里时不时朝薛延看一眼,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小女孩心思浅,忍不住跟娘亲咬耳朵:“娘,你为什么让这个好看的叔叔上我们的床?”
跟个这么小的女孩怎么解释呢?
周琼不知道,因此转头剜了薛延一眼。
薛延却笑眯眯道:“因为叔叔是小小的爹,爹和娘自……”
“薛延!”周琼语带不满。
薛延方才用病重为理由一重重赖到上了周琼的床,这会儿周琼语气一变,他立马就咳了两声,然后脸上也不笑了,声音也瞬间虚弱:“阿琼,我都要死了,难道你还要剥夺我做爹的权力么?”
虽然才见面周琼就说过薛延,都要死了还那么逞强,但这话从薛延嘴里再说一次,她心头却忍不住有几分黯然。不过却没忘怼薛延:“你不是一直在做爹,谁剥夺你了?”
薛延叹道:“但我没做过小小的爹。”
周琼顿时无言。
是,她要是没带小小回来就算了,既然带了,还让薛延见了,便确实不该阻拦他们相认。
小小这才敢出声:“你真是我爹?”
见周琼不出声,薛延这才笑着点头:“真是。”
或许是血缘亲情,小小很喜欢薛延,她从周琼怀里爬出来,钻进了薛延怀里。
薛延看了眼周琼,周琼略点了下头后,他抖着手揽住了小小。
小小伸手抱住薛延略显瘦弱的腰,突地道:“娘说爹爹要死了,所以带我回来看他一眼。你既然是我爹爹,那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你可不可以不死啊?”
说着说着,小小嘴一瘪,眼泪就下来了。
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心脏般,薛延有一瞬间不能呼吸。
待缓过来后,他克制着,尽量让声音不泄露出此刻情绪:“为什么啊?”
小小道:“我不想你死,你死了我就没有爹爹了。”
小小的话很天真,但听在薛延耳里却残忍。
他涩然道:“你还有娘,你娘会帮爹疼你的。”
小小沉默,眨巴眨巴眼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嘟嘴道:“可是那谁来疼娘呢?”
可是那谁来疼娘呢?
这句话就像一支来势汹汹的利箭,以不可阻挡的速度,狠狠扎进了薛延胸口。
他再说不出话,只一把将小小的头按在胸口,任不受控制夺眶而出的眼泪,砸在她头上。
周琼早已红了眼,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泪来。
两人自重逢,有了第一次沉默。
在这沉默中,小小撑不住睡着了。
周琼将小小抱到了床里侧,亲了亲她白嫩的小脸,便侧身背对着薛延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