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书推行几个月,上报公文已逐渐用上。军中也将学会新字摆在每日训练中,不论是后来归入的赵韩等,还是秦国本有的庶民,隶书对于所有人都是同等陌生。
月底时,王翦攻楚大捷,带兵回咸阳。赵政在宫中大力嘉奖王翦,赐封地和珍宝。
此时,赵高却已和程邈、博士官们聚在程邈府上的私宴上。筵席中杯盏交接,往日里甚感清冷孤高的博士官们,其实性子里也是爱热闹的人。偏程邈就是个爱玩的脾性,酒席刚开始便带着大伙投壶。
大伙身上谁不会点傍身武技,小小的投壶难不倒几人。程邈当下神秘笑众人言之过早,壶一出,大伙明了。这壶大肚细颈,细颈有多小,壶口就有多小,谁也不能保证站在这几步开外会一击即中。
程邈提出,输者自罚三杯,一滴也不许剩。
有位博士官率先尝试,接连失败。赵高取根无镞之矢跟着上去,不出意外没中。
酒上了一轮又一轮,连程邈自己才勉强中了几回。
赵高眼眶微涨,迈着步子走过去取了箭矢。她和程邈差不离,堪堪可用一个巴掌计算。这一击又未中,引得大伙纷纷打趣。
程邈有些醉意,摊在地上不起,笑得捂着腹部直抽气。年纪最轻的博士官见状,主动上前给她纠正。他是在场投中次数最多的,到这会几乎百发百中。
有了他的指点,赵高甩甩微懵的脑袋,抬手一投,果真中了。
这场筵席算是赵高吃过最惬意的酒席,在场哪个都比她知礼节,但这会竟都做了潇洒公子。随意倚在围栏上,拎着酒盏拉着人就要对饮。酒性上来,还要赋诗。
赵高一时不察,被这氛围带走,喝得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竟看到赵政阴沉着脸出现在眼前,嘴里似乎说了什么,就要拖她离开。
她登时笑着道,大王一起来喝酒。话还未说完,赵政那脸已黑,不顾其他东倒西歪的几人,打横抱起她便走。
赵高手指头勾着酒盏,仰脖将里头最后一滴倒入口里,含笑着对他道:“大王为我作保,我真是一滴不剩。”
说着,将酒盏倒过来,示意他检查。
赵政冷嗤一声,把人往车内一放,夺走她手中的酒盏,扔出车窗外。
哐当一声,小酒鬼皱着眉头,脑袋探出窗外,手在半空虚抓几把,仿佛能将酒盏吸回来似的。
赵高恋恋不舍回身,对他横眉怒眼。她从来是酒后脑袋清醒,狗胆包天,今日有了底气出言不驯。
“酒盏又碍着大王何事了?”
“你定是不敢同我等拼比酒力,落荒而逃了吧,哈哈。”
“大王肯定也不会投那细颈长壶咯!”
赵政懒于和这酒鬼讲道理,一把扯住她,摁到怀里坐着。赵高双臂一挥,险些甩他一巴掌。
“你若再动,我便打你了。”
“你要家暴我?”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湿糯的眼珠如蘸水一般澄亮。
赵政按下她的手臂,“你彻夜同男子饮酒,该打。”
“你要打我?”她全然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来,双腿一撑,就要站起来。
赵政压住她肩头,对着她后臀带力一拍。
“你打我?”赵高捂着受害的部分,食指指着他。
赵政揉着眉间,这小呆子醉后简直换了个人。他握上她的手指,一心要堵住她的嘴。
岂料赵高以为自己刚受了一巴掌,立马要被折指,反手对着他面门就是一拳。赵政对她根本未设防备,这一拳正打中他眼眶。
“嘶。”他顿时受力后仰。
酒鬼出手完全没个轻重,赵政只觉眼眶一胀,视物模糊,手指摸上去不用摁压也能觉察出痛意。
“哈哈,看你还敢不敢打我!”她轻呼出声。
“赵侍郎可知行刺寡人有何后果?”赵政不知自己这话到底在问谁,反正这酒鬼是没反应的,只知观摩自己一拳头的杰作。她还歪着头,想要用手捧着他的脑袋看得更清楚些。
“看来得让你长些记性。”
话落,他五指一攥,锁住她腕骨。不想酒鬼打架反应要比往日灵敏无数,一见他动,抬脚对着他身下就是一踹。
赵政迅速卡住她脚踝,气道:“踹这里,寡人便当你是有意勾引。”
他两手同时将她往里一扯,一眼丈量好距离,上身一倾,覆在她身上。
“你好厉害!”她亮亮的眼神一变,“我也不差。”
赵政下巴一痛,吃惊盯着她的额头。
“哼,服不服?”她傲气问。
两人寻常练剑,总是他胜得多,赵高无数次在心里演练要让他跪伏的场景。
赵政被气笑,按住她双手手腕,低声道:“你最好清醒时再来问我。”
“我现在还不清醒?”她还要再打,“快些扶我起来,再来一局。”
赵政身子重量一点点施加,不让她动弹,“你再动。”
“你还要打我?”她顺口接话问。
“否,”赵政垂首,悄声道,“吃了你。”
她一脸关切,“大王,要记得降火,大家都是男子,我懂。”
你跟谁是男子?赵政不再应声,低首封住她的嘴。
尉仲在车外,全程听完,无一字遗漏。他抬头看着夜幕上闪烁的点点星光,两只脚自觉往远处走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