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之上,行船甚少。灾情一生,太守以为水位涨退都是干旱所致,也不查验,直接写进文书,递到咸阳。
“公子,”尉仲高呼,“马车出来了!”
鄢城从半空俯视,呈扇形,不及咸阳一半。马车进入城内,不多时,赵高便发现这城池的怪异之处。
十个稚童里,就有七个是男童。路上来往的,女子也不常见。
她思忖,是不是自己想当然了,咸阳城内多女子,是人口基数本就大。鄢楚嘛,或许淑女们宅在家中做活管事?
落脚的地方,是太守提前备好的院落。赵政身份隐蔽,太守只以为是朝中侍郎因公来此,遂腾出的位置不大,还按例配上厨子和仆役。
鄢城各地的农田耕作景况,太守似乎早有准备,一箱的记录册专门腾出间房码好,苦苦等着有人前来采撷。
赵高和左伯渊空出一日,翻阅这些繁杂的笔记,用表格直观展现各地收种情况。
到了晚间,两人秉烛夜战,静谧的房屋内除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偶尔炸响,便只有书页翻动的哗啦脆声。
左伯渊和她先按最坏设想做出计划,倘若防护无效,直面虫蝗,那所需药水,捕杀工具需要多少?每地人力如何分配?
得益于商君针对户籍强调的“强国十三数”,无论男女老少,贩夫走卒,高官贵爵,任何一例身份的变动,年龄的变动,皆被记录在案。现下要查阅统计,没有比这更方便的纸质资料,相当于秦国的“公民信息库”。
赵高写着写着,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与入城那日看到的奇特景象一样的不对劲。
鄢城男多女少,粗略算了算男女比例,接近八比一。
这几乎能算是个古怪事件。
秦国实行全男皆兵的征兵制度,从未息止的战乱让大量壮年不断投入战场,寂寂无名的死在战场的很多。家里留下的都是妇人、小孩。
要是按着这说法,之前鄢楚的男子岂不是更多了?
这是个什么神奇的地界?赵高犹感惊奇,放下笔,将这个问题抛给左伯渊。
他略一思索,道:“我十年前随师父路过鄢城,当时似乎已有男多女少的异状。不过那时师父急于赴楚,匆匆与我说过几句,便未再提。今日进城,似乎比当年景况,更令人堪忧。”
“再者,”左伯渊看着她做的表格,“你可曾发现,鄢地长寿老者极多?”
赵高醍醐灌顶般,马上低头翻看。左伯渊指的并非百岁老人,而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这些老人均匀分布,每家至少有一位。
“简直,不可思议。”赵高甚至相信,这是战国版长寿村。能在战乱中存活,能扛过疾病寄生虫,还能躲过各种人祸天灾,鄢城是座大大的宝藏福地啊!
她走过去,坐在左伯渊身侧。两人决定暂时偏离下治虫主题,开始分神研究这一奇特的现象。
尉仲提着灯笼推门,比身后的大王先一步看清屋里的情景。小先生与公子伯渊隔席并坐,烛光幽幽。两人神情专注,旁若无人挤在一块小声议论着太守抬过来的那些书册。
不愧是我家大王的左膀右臂,真被公子言中了,这么晚也没歇息!尉仲正感慨万分,肩上一沉,大王径直跨门迈步进屋。
“公子?”赵高听到脚步声仰首。
赵政坐至她之前的案几前,“可有发现?”
她身下未动,给赵政简略说了说第一版本的治虫计划。计划内容赵政已知的七七八八,他凝望着那两人间的书册,“方才听你二人在议论长寿一事,是何发现?”
赵高脑门一紧,眼前正是偏执追求长寿之法的第一人。
徐福、童男童女、丹药,她思维忽搅,没说话。左伯渊自然接着回答,这份默契连个眼神都不必使。
“为这个?”赵政闻言轻笑。
赵高猜他上一世说不好,连人家鄢城长寿的祖宗都挖出来研究了。
“公子听过此事?”左伯渊问。
“未曾,”赵政否认,“长寿罕见,确实要好好探究。”
说完,若有所思看了看赵高。
赵高佯作无感,叭叭几下合上记录册,“公子和太守详谈一日,辛苦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城内查看呢!”
“也是,”赵政点着头,“你先前落了件东西在我车内,现在随我去取吧。”
两人对视。
赵高:有吗?
赵政:没有吗?
她无奈起身,疯狂吐槽大老板“无事生非”。
尉仲在前引路,来到赵政房内,他燃烛后极有眼力劲儿地退到屋外。赵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银盒,“接着。”
赵高反射伸手接住,她看看赵政,拨开银盒。盒内是奶白色膏药,清香浮动,还带了点药味儿。
“这是什么药?”
“你脸上那痕迹,”赵政顿了顿,“是我在车内时划的,这药给你用。”
“哦,其实,这伤没什么的,今日都淡了许多。”
赵政凝神,哪里变淡?
赵高嗅嗅盒中的药膏,“不过,这药膏真是好闻。对了,公子说我有东西落下了,是什么?”
赵政把食案上一袋肉干给她,“拿去,这等琐事以后自行记清楚些。”
为了这点肉干,你也是够够的。赵高拿上肉干拜别,转身走向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