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淡然回应,“太后做事还是严谨些为好,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
......
灰蒙蒙的天穹已有落雨之势,一直悠悠闲适慢行的马车,此番终于有了加快的迹象。
中郎挥起马鞭,断声喝马。那马瞬时如弩上利箭,眨眼冲出。赵政自出鄢城,面上阴郁之色愈发沉重。马蹄急促地奔腾之声,似悄然响起的战鼓。
“公子,”中郎勒住马,呼道,“翟羊已到。”
翟羊,一条回咸阳的必经之路。此地土地硬实不易耕作,故而人烟稀少。道路两侧,是茂匝浓密的草丛,木林。来时,他们未曾在此停留。
赵政望着那条再正常不过的小道,指尖微微颤动,倏尔止住。
“继续前行。”
“喏。”
中郎再次挥动马车,旁侧驾马的几人立即跟上,一行人直奔最近的逆旅。
忽然,空中传出一丝异响,“咻”一声数支利箭从两侧凭空射出,直直射向马车。
突如其来的袭击登时让车队打乱阵脚,中郎纷纷大呼,保护公子。紧接着,那茂密葱郁的树林跃出数个壮汉,个个脸上涂满墨色,冲出来二话不说,剑尖直刺马车。
变故就在这刹那之间,原本协作紧密的壮汉们,有一人遽然倒戈相向。翻身一跃,手起刀落下干掉了离他最近的男子。
其余数人登时大骇,互望一眼。中郎们脸上却不见任何异色,像是早有预料,趁着这些人乍然迟钝的瞬间,纷纷持剑反击。
本就训练有素的中郎,再加临阵倒戈的壮汉,局势猛然倒转。交手不过一刻,他们胳膊上,腿上剑伤遍布。此时,更像是垂死挣扎。
另一方全然不打算给这些行刺大王的杀手留下活口,下手越发狠厉。一剑上去,直接对穿其中一人的胸膛。鲜血四溅,呲了彼此一脸。
忽听得车内大王冷声唤道:“留一人不杀。”
这声令下,中郎迅速制伏一人,活抓了他。另几人见势头不对,生出逃意。只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一直闷头诛杀同伴的壮汉,在后截断几人的退路,逼得几人只能和中郎们拼死缠斗。
不知是谁最先惨叫,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大叫,被围剿的杀手登时一个接一个倒下。喷出的血液急速涌出,立时染红周遭的草地。
一直坐于车内的赵政,等着外面打斗声完全止住,两指拨开侧窗。
“薄夷,如何了?”
面上涂满墨色的男子转过身,拱手道:“公子,除郑甲,其余人未有活口。”
地上捆住的壮汉,歪鼻斜眼,气的恨不得当场吐血。他怒骂,“你个胆小怕事的废物,竟然敢背叛主人?!”
薄夷丝毫不理会这人接二连三的谩骂,赵政笑得森然,问他,“她想如何对付寡人?”
薄夷迟疑一刻,仍是如实道:“取一腿。”
闻言,赵政捏住拳头,讥笑道:“甚好,寡人还不知要做到何种程度,他们倒先选出了。”
“吧嗒。”一颗豆大的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
赵政收回思绪,“将此人带回咸阳,余者就地埋了。”
“喏。”薄夷应道。
闷热昏暗的天空蓦地一亮,惊雷乍起,电闪轰鸣。噼里啪啦的雨水倾盆扣下,雨幕遮天蔽日,朦胧模糊。
地上的血汇成一洼洼水坑,等待着泥土自下而上的吸.吮。
赵政凝望着不甚清晰的远方,神色难辨。
同一方天地,赵高将额上的水珠擦干,又粗粗擦过后颈。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荒屋避雨,遇上这儿要柴没柴,她连个火堆都生不出来。只希望这是场阵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看左伯渊怡然自得赏着雨景,尉仲反而淋得不轻,肩背晕了大片水渍,连着还打了几个喷嚏。
“尉仲,你过来些坐。”她拍拍身侧的位置。
尉仲受宠若惊,他坐的地方正巧是穿堂风风口,淋了雨冷不丁被这么一吹,立马寒毛倒立,鸡皮疙瘩浑然冒出。
小先生素来心细,他满心眼都是感动,下一刻直接蹭到她身边坐好。
三人外出好不容易准备查一查鄢城老人长寿一事,没想半道遇急雨,搞得措手不及。
赵高摸摸后颈,衣服潮湿,粘附着裹胸布让人闷得难受。再看左伯渊,就是淋了雨,也是岿然不动的标准坐姿,一丝不苟的动作举止,完全没有半点差错。
这会有了闲时,她仔细一想,认识左伯渊以来,确实没从他身上看到过什么错处缺漏。
他似乎习惯了以固有的标准要求自己,却不会拿这些标准去难为他人。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少年天才,身负秦墨重任,本就活得辛苦。还没有点放松的爱好,用以排遣沉闷。
他的爱好大概是,学习、研究、动手做。
思及此,赵高探过身,问道:“伯渊,你可有什么除工事上喜好?”
左伯渊认真想了想,回:“有,我寻常无事时喜爱听声。”
“听声?”赵高没反应是哪两个字,“什么听声?”
“大抵是些鸟叫虫鸣,童声翁语,流水风动,”他说起自身的喜好,嘴角罕见的有了笑意,“我曾想制出留声的事物,想听时便随意取出。可惜,学艺未精,频频失败。”
你已经很厉害了。赵高想,最早的留声机,也是几千年后的事吧。转而一想,便道:“我曾听人提过,可利用地势,事物的摆放,减慢声音的消失。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