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听闻此言,知道大约定有渊源,便抱出婴儿,交予白衣女子。
女子留下灵丹数瓶,宝器数件,携婴儿离去。女婴之母刚生下孩子,便遭别离,虽知道是好事,仍不由得痛哭。
其婆婆安慰道:“我等生在修仙界,却又庸庸碌碌,成仙无望,能有个后人得大道,登仙界,乃是福气。莫像俗世之人那样执念凡缘。而且,紫昆派这样迎人入门,实在罕见,大约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方才,那白衣女子说其师父预卜这孩子将临世,特意来迎,她便隐隐觉得,可能另有内情。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数十年之前,她曾在紫昆山附近的市集做些小买卖,听到过坊间的一个隐晦的传言——紫昆派曾经因一件事,害过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紫昆派中的道人还特意到山下来采买吃食物品,做那女子的祭供。
有一天晚上,异常的热,她睡不着,听到院中有动静。
她披衣来到后院,却看见一只似猫非猫的小兽,蹲在墙头上,金色的双瞳幽幽望着她,片刻,纵身一蹿,叼住一条晾在院子里的咸鱼越墙而去。
她打开后门欲追,子时的小街上,空空荡荡。
月光昏暗,微风起,吹透她沾着潮汗的薄衫,忽有一阵凉意。她一转身,却看见,方才还什么都没有的道路上站着一个人!
她吓傻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双脚像被钉在地面。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却是个长得很俊的少年,穿着一身道服,手里捧着一个纸包,里面冒出一阵阵烤鸡卤味混杂的香气。
她松了一口气,向那少年道:“ 呦,小道人半夜下山偷吃?”
少年面无表情,一步步走着,竟有点像梦游:“是买些东西,送给一位故人。”
她掩嘴:“难道是你的小相好?不送胭脂绢帕,倒买一堆吃食,小道士,哄小姑娘可不能这样。”
少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送什么,其实她都用不上。”
“不好哄?”
少年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她死了。”
“莫再执著了。”她抚摸着儿媳的头顶,“或许这孩子只是借胎临世也未可知。”
女婴被白兮带回紫昆派内,道号梦如,会说话时,便学诵法诀,初时文字时,即读道经。六岁入关静修,十年后达初元境界,出关。
白兮测她法术,告知她数月之后,可以参加论法会,倘若通过,就能择得一块自己的灵玉,辅助修行。
她独修时多,虽然从出生后起就一直在紫昆派内,对师门的种种仍然很陌生。师姐带她熟悉各处,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很多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打量,还时常背过脸去和别人悄悄议论。
她不谙世事,但也觉察到了蹊跷。
另外,她时常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暗地打量自己。
有一日,她与师姐路过明岳峰,看见一个人正从峰顶御剑而起。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如寒冬苍穹上的孤星,耀眼又冷峭,像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他转头向这里瞥了一眼,视线与她有刹那的触碰,即刻收回,踏剑远去。
她浑身一震,呆呆看他渐远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翻涌在心中。
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多大,四岁?五岁?总之是闭关之前,她在月莲谷的寒潭边,采摘紫色的小花。
忽然,她看见,水潭边蹲着一团漆黑,毛茸茸的。她好奇地靠近,毛团抬起金色的双眼,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聚精会神望着水潭中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再走近两步,旁边的树下,突然闪出一道衣摆。
她视线顺着衣角向上,努力仰着脖子,可那人的脸在逆光中,看不分明。
他弯下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你是谁,为什么闯我们月莲谷。”
那人的手收了回去,而后突然不见了,水潭边的那个毛团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种感觉,这就是那个小时候她曾遇到的人。
师姐道:“刚才过去的,是明岳峰沧云师伯座下的楼歌师兄。你不要介意,他一般都不怎么理人的。听大师姐她们说,他以前不是这样,后来……”
师姐的声音突然顿住,咳了一声:“快走吧。”
她不以为意,只在心里默默念那个名字——
楼歌,楼歌。
原来他叫楼歌。
楼歌,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一直看着我的人。
“论法大会明日便开,师兄你干吗非要今日下山。”莫问很不解,“明天,月莲谷的那位师妹就……”莫闻看看楼歌毫无表情的脸,咽下了后面的话。
自从……之后,二师兄就彻底变了个人。
最开始他不说话,不动,不理人。直到某一天,一位据说辈分远高过流师祖和含明师祖的老祖回到师门,替他卜了一卦,曰——不久后,与你有缘者,会再度出现。
这句话总算让楼歌师兄回了一丝生气。
但是,对于活了几千年的师祖来说,不久到底是多久,实在不好说。
反正,他们是觉得过了很久。
连莫闻和莫问都择了玉,修为颇有小成,变成了小弟子们的师兄,师祖的那个“不久”还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