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远也终于跟着曲毅等人一起上了山。
眼前的玫瑰村说是满目疮痍也不为过——塌垮的山体在暴雨的冲刷下, 融成黑黄的泥浆,冲得到处都是。淹死的家畜和家具、锅碗瓢盆堆积在一处, 发出阵阵恶臭。
蒋永军的小超市完全倒塌了,小院里到处都是碎裂的玻璃柜、家具、塑料瓶和淤泥。
挖掘机挖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挖到一截伞绳。
十几顶伞具加配件, 无一幸免。
曲思远穿着高筒套鞋, 满手泥泞地站在院子里, 有些茫然,也有些绝望。
太阳晒得头顶、脸颊和背脊火烧一样发烫,苍蝇和蚊虫在眼前嗡嗡叫着打转。
蒋永军一个大男人哭得鼻子都红了, 蹲在砸变形的冰柜前抹眼泪。曲美丽没搭理他们, 埋头翻检挖掘机挖出来的那堆东西。
几十箱啤酒,一共挑拣出3瓶完好无损的。
烟是彻底泡毁了,食盐和薯片竟然有不少包装完好的。
曲美丽当宝贝一样拿到一边冲洗, 晾晒到新拉起来的晾绳上。
曲思远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十块钱,跟曲美丽买那三瓶啤酒:“嫂子,都给我吧。”
曲美丽愣了下,叹了口气,一口气把酒都开了,分了一瓶给曲思远:“钱什么钱,算我请了。”
蒋永军仰头看了她们一眼,呜咽一声。
曲美丽踢了他一脚,把最后一瓶就塞他手里:“喝完就干活去!那几床被套都是新的,你得给我洗出来,还有电三轮,电瓶换了也能用,你去洗!”
蒋永军揉揉鼻子,看着她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入肺腑,有股浓重的泥腥味。
曲思远喝完了酒,重新戴上手套,继续帮着他们一起清理挖出来的杂物。
大约酒真的能壮人胆,蒋永军喝完了啤酒,当真把电三轮冲洗干净了。临近傍晚,他还去文化礼堂那找曲毅领了消毒药粉。
淤泥被连夜运下山,挖掘机作业了好几天,大量废墟也都被清理了,没了房子的人家几乎都就近安置到了村民家里。
马艳艳热情地关心了曲毅的“伤口”几天,也不得不和他们挥手告别,回去安抚客户。
曲思远趴在曲毅家2楼西灿客房的飘窗上,看着驻村小刘带着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沿着村里的小路一家一家喷洒消毒药水,连村里的水井都被放过。
“关紧门窗,关紧门窗!尤其是厨房的门窗,洪水泡过的东西要仔细消毒……”
村口的喇叭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通知,夕阳照在倒塌的房屋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曲思远正看得出神,胳膊突然被拽住,被一把拉进屋内,飘窗上方的小窗也被“砰”的拉紧。
江远路应该是刚冲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蹙着眉看着她:“没听到广播?”
曲思远没应声,往后缩了缩,靠在飘窗的坐垫上,史莱姆一般瘫软。
江远路盯着她看了会,挨着她在飘窗前坐下。
“老霍跟我说,寰宇那边有收购的意向,你……”他抬眼看向她,“要是真觉得累……”
曲思远“嗯”了一声,手一下一下捋着窗帘上的穗子。
“也不用急着下决定,好好考虑。”
***
连着一个星期的大晴天,让清淤和消杀的进度都推进得非常快。
但损失掉的财物,倒塌的房子却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复原的。
工程队一直在山道上进行修整和加固,原本自然形成的排水沟渠也都被重新规划整改。蒋永军家是最先清理完地基,开始进场重建的。
山顶的游客中心只被掀掉了屋顶,最早完成重建,屋内泡坏的电器也在江远路的指挥下拆卸运去修理。
外面的风旗,却迟迟没再重新挂起。
官方基地无人打理,便有不少飞行员自带装备来野飞。
他们也不在乎降落场叫淤泥冲刷后秃头一般丑陋,有些甚至靠着技术飞到几公里外的省道旁降落。
曲思远囊中羞涩,给江远路、那史他们都打了欠条,也退还了阿聪的培训费。
霍见深是在三天之后来的,许是因为害怕山路的险峻,还带了个司机来。
他带来的合同不算苛刻,甚至还保留了曲思远的部分股权。
“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哈,我就是出来散心,顺便给你把合同带来。”霍见深那语气简直赶得上孵蛋中的老母鸡了,完了还一个劲给江远路抛眼色,无声道,“怎么样,哥们够义气吧?”
江远路没理他。
吃过午饭,霍见深干脆连曲思远的人都找不到了。
“哎,电话也没人接,小姑娘家家的,不会想不开吧?”霍见深忧心忡忡地问江远路。
江远路瞪了他一眼,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又去山顶基地转了一圈。
霍见深忍不住安慰:“你也别急,我就瞎说的,也可能她就想要一个独处思考的空间。”
江远路没吭声,继续往阿聪奶奶家房子的废墟那走去——和急急忙忙盖新房的蒋永军家不同,阿聪家收到政府的补助款之后,没急着给奶奶重建房子。他们将老人安顿在自家民宿之后,联系了之前在外务工的同乡,一家三口买票回了之前打工的厂子。
那架势,分明是觉得办民宿风险太大,不愿意继续干了。
霍见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江远路后面,老远就听到阿聪奶奶抱着孙女跟邻居在抱怨:“欸那这个地方,穷出鬼来了,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