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尘将剑甩给跑来的小兵,揉揉太阳穴:“去吧。”
他第一回发觉自己听不进去这些将军的话。
方才那张脸……是和她极为相似的眉眼。
只是最后一回见她,她的眉头是紧蹙的,眼眸通红,流着泪。
“殿下?”讲毕许久的将军见顾景尘不言,候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唤道。
顾景尘的眉头解不开:“今日大家都乏了,不妨明日再议。”
将军们只当顾景尘一人与昭军厮杀多时,过于疲乏,忙道了歉出帐去。
顾景尘用凉水抹了把脸。
他前些日子一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弃了接受割地的机会,朝昭国要宋熙瑶一个人。
他原以为宋熙瑶会乐意并很快地过来的,毕竟她确实钟情于自己,而他本也有充足的理由解释自己的离去。
可如今怎听上去,她与自己料想的不大一样?
无论如何,在他大戚,论相貌、论身世,有数不清的女子觊觎着自己的枕边,可昭国的那小姑娘却似乎与她们相反。
顾景尘想不通。
“女人果真麻烦。”顾景尘抛下一句话,长舒一口气,上榻歇息去。
帐外阴翳中的风悠悠地刮过,一路刮向昭军驻扎之地。
一匹快马将蹄边尘土拂于空,很快穿梭于银色月光之中。
快马上传送的军报很快地传入宫中,被一双纤长的手接下。
“哥哥一至安郡便杀了戚军个措手不及,”宋熙瑶的笑应在烛光下,暖暖的,“待他们知晓了蓬京近况,定是会惊慌失措。”
叶奚羽看着宋熙瑶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却忘了回话。
“这些劄子我都读完了,再——”宋熙瑶抬起头,只见叶奚羽盯着自己,似在发神。
叶奚羽身子一抖,慌张地低下头去,晃晃脑袋。
宋熙瑶收了笑,问过青鹂时辰,忙道:“是我疏忽了。陛下本与大臣们商量了一日的政事,此时——”
“瑶姐姐。”叶奚羽微微蹙眉,“我说了,你不要叫我陛下。”
宋熙瑶瞥一眼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那是陛下亲临宋府时——”
“宋府如何?皇宫又如何?”叶奚羽不满地打断后,稍稍一顿,声音变得愈来愈小,“这是我给你的命令——朕给你的命令。”
宋熙瑶一怔,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你对这个位置习惯得蛮快。”
叶奚羽不知将双手安放何处,在空中游离一阵子后,抓起下一册奏疏:“瑶姐姐再看看这些。虽在白天听了他们的意思,我一个人还是拿不准主意。”
目睹宋熙瑶一个人计划了如此一盘大局,叶奚羽哪怕眼下已坐上这至尊之位,也总是想将每件事都交给宋熙瑶过目后再做决断。
“陛——奚羽你读过那么多书,还在边塞住了许多年,你自己的想法已经很稳妥,不必事事问我这个连蓬京都未曾出过的人。我看这些劄子,只是为了多见识一下,哪能定主意?”宋熙瑶站起身,走至叶奚羽面前,“很晚了,奚羽早些去睡吧。”
想到戚国被自己哥哥打得仓皇而逃,宋熙瑶的心情出奇地好。虽说天晚,她并不打算回府便歇息,而是好生想想乐坊的事。
“我还没让你走呢!”叶奚羽忽然开口。
宋熙瑶停下离去的步伐,看向叶奚羽:“怎么了?”
叶奚羽眨眨眼,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这么晚了……瑶姐姐不妨就在这儿歇了。”
“我怎能住这儿呢?”宋熙瑶笑道,“不碍事,我能在宵禁前赶回去。”
“怎么不碍事!”叶奚羽一急,起身跑过来,挡在宋熙瑶与门之间,“上一回你在宵禁前赶回去,不就遇见不测了么?”
宋熙瑶见他一脸紧张,声音便放得愈加缓:“可如今蓬京易主。你手下的蓬京,自然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
“不!横竖你不能走!”叶奚羽张开双臂,“还有……我才即位几日呀?你就这般阿谀!”
宋熙瑶忍俊不禁,又忍不住轻声提醒:“你这般模样要那些太监宫女瞧见了,莫不是要做他们的笑料。”
“那也是瑶姐姐不听我的话,让我没面子的!”叶奚羽道,“离嫣公主敢不听新皇帝的话已叫人笑话了,再来一个离嫣公主在新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蓬京遭遇不测——”
“哎哎哎,你在瞎说些什么!”宋熙瑶正要如往常一样按上他的嘴,动作做到一半便硬生生停止,“你居然在咒我!”
叶奚羽狡黠一笑:“我不过是在分析——”
“罢了罢了,”宋熙瑶想起那一日,心里着实还是怕的,“那我便在这儿歇一夜吧。”
叶奚羽欣喜地要吩咐太监收拾个临近的宫殿,却被宋熙瑶拦住。
“我今日睡偏殿就好。”
叶奚羽听了,笑得愈加不知克制,忙叫太监们赶紧收拾出来。
宋熙瑶正打算劝了他早些歇息,好早些躲入屋去,莫要旁人发觉,却见叶奚羽并无坐下继续看劄子的意思。
“瑶姐姐不认识路,不妨让我带你去。”
“不——”
“走吧!”叶奚羽逮住她宽大的袖口,稍稍使力将她往里头拉。
一旁的宫女太监屏息静气,皆若未闻。
宋熙瑶不敢喊,只得微微扯着衣袖。若是在平日里,她一扯,叶奚羽便能松开手,可这回的袖口却被他牢牢得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