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断将身子往水里埋,肩膀、脖颈、下巴……直至鼻尖在水面上下,若有若无的窒息感朝她袭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为一样东西上瘾成这般。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能做个赌徒。
若是宋老夫人晓得了她的心思,会不会将她逐出宋家?
“想什么呢?哪儿还有祖母?”宋熙瑶抬起头,自嘲道。
半睁半闭的眸子映照出潋滟的水光,不知她眼周氤氲的雾气是出自浴池,还是其他地方。
宋熙瑶仔细地洗净每一寸玉肌,不断往上冒的热雾令她呼吸困难、头脑发胀,心跳和水声一起占据了她的耳,侵入她的脑。
她被包裹在厚厚的热雾中——夜风也吹不散奢侈的热气。
“碧鹃。”
镜中美人的发梢还湿漉漉地交结在一起,慵懒的眉眼带上朦胧的雾气,竟染上几分妖娆。不施粉黛的脸,却精致得是如同蓬京街上最为手巧的绣娘绣出来的。方才出浴的肌肤晶莹细腻,仿佛用指尖轻轻划上一道,都能沁出清澈的血来。
她缓缓走向门口,眺望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夜风朝她的皮肤抚来,带走浴池给予她的余温。
自从那日坠入冰河后,寒气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子。有时候逼得紧,便像是攥紧了自己的心、肺、肝、脾……仿佛已是具冰凉的尸体。
只有顾景尘在身侧,寒气带来的虚空与不安才会消逝。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她想抓住这个能让她远离恐惧的人,无论是什么方法。
可今日,她要利用的是昭戚二国,利用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的性命。
还有送信的碧鹃——每回都如同在刀下行走。若说以往还有借口说,自己这般做是有利于大昭,那这回又该如何呢?
又是一阵夜风,宋熙瑶打了个寒战。
自己不愿承受死亡的恐惧,凭什么要他们去面对?
“碧鹃……”宋熙瑶眼睫轻颤,嘴唇嗫嚅,“不要去了……不要去了……”
昭戚之战仍未停歇,说不定,形势自己就会成为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呢?
经另立叶奚羽为帝一事后,宋熙瑶总以为自己是个果决之人,而此时无端地浮现自己死亡的畏惧,却令她可笑地“优柔寡断”起来。
迎着碧鹃担心的目光,宋熙瑶强笑着回到里屋:“我不急,再等等也无妨。”
在这小屋里等个几日,并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事。顶多是戚军不敌她大昭,需要顾景尘再次前往前线而已。
碧鹃点上安神香。宋熙瑶依然辗转了许久,才裹紧被子渐渐睡去。
宋熙瑶做了个梦,梦里一把剑朝自己刺来,可就在它触及心口的前一瞬,碧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姑娘!”
宋熙瑶额角冒汗,猛然睁开眼,才发觉竟真是碧鹃在唤。定睛一瞧,只见碧鹃神色慌张不已。
“姑娘,戚皇派人与昭军议和,现在要姓顾的回城了!”
宋熙瑶骤然清醒过来:“顾景尘可是说了什么?”
碧鹃扶宋熙瑶起身,手忙脚乱地服侍她穿戴:“他说……想让姑娘随他一起回去!”
宋熙瑶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碧鹃感到宋熙瑶情绪不对,不禁抬起头来。
若是随他一起去,那自己便是被牵着鼻子的弱势之人。宋熙瑶再如何想将顾景尘套牢在身侧,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方才是亲自来与奴讲的。依他的个性,此时或许还在外头。”碧鹃轻声道。
宋熙瑶微微蹙眉,叫碧鹃加快了些速度。
果不其然,顾景尘卸了戎装,连佩戴的剑都扔在旭渡手里,自己站在门口,垂眸候在春日下,身形被日光无意中勾勒出轮廓。
“碧鹃与我讲了,你不必重复。”宋熙瑶先发制人,侧过身,不正眼瞧他,“不过堂堂戚国太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于私之因不必多讲,于公,宋熙瑶也是戚国手里的一大筹码。无论如何,放她走,顾景尘都会受到旁人的耻笑。
“瑶瑶——”顾景尘似乎要说什么,却在宋熙瑶抬眸的一瞬收了话。
这个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的太子殿下,在她面前竟会胆怯至此。
宋熙瑶抬抬下巴:“你讲?”
顾景尘避开她的目光,双手不经意地攥紧:“你可记得我说过,我曾去寻了你以往的乐人?”
宋熙瑶眉头一皱,不知他要捣什么鬼。
“我确实不愿放你走,但我也不愿将你强行——”
“你究竟要如何?何不说得直接些?”宋熙瑶打断他。
顾景尘朝前迈上一步,本意要后退的宋熙瑶又在瞬间被他身上的暖意吸引。
“在大戚首都蔺城,百姓们很少见过蓬京里那般多彩的乐坊。瑶瑶,蔺城有很多好地方,你随意去选,在蔺城做乐坊老板,如何?”
宋熙瑶笑道:“你不怕我逃了?”
宋熙瑶恰巧迎着光,这一笑令她的面庞闪闪发亮,如同精致的玉雕,几分假的笑意都被抹去了。
顾景尘不由得连眼角都柔下来。他再次走近一步,试探着抓住宋熙瑶的衣袖:“我怕,我生怕哪一天就见不着你了。但我更怕你一直这样长久地厌恶我。”
“太子殿下一番苦心,熙瑶自然铭记于心。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熙瑶确实也跑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