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冠宇却仿佛一块石头，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才哑声道：“她一定对我很失望……”
她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失望于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而不是席海沣，失望于她的父亲几十年来，从来未曾找过她, 失望于即便已经成了一家人，她的父亲也不敢告诉她真相, 与她相认。
尹衍壹脸色很难看，“与其说是失望，更多的应该是困惑吧, 为什么亲生父亲会不要她，为什么明明已经是一家人了，亲生父亲也不愿意认她，或许，她会想，是因为她哪里做得不好吗？是因为她身上的病吗？”
“怎么会是因为她？当然不是因为她……”聂冠宇怔了一下。
尹衍壹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声音干涩地道：“或许你们不知道吧，在姐姐和席导离婚的时候，西西曾经悄悄问过我，她问我，姐姐和席导离婚，是不是因为她的病。当时距离你们离婚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西西问得小心翼翼，还特别怕你们知道，特意找了一个你们都不在的时候问的我，还叫我保密，可见这件事情，在她心中积压了很长的时间。”
尹宜凡脸色一变，“我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西西叫我保密，我当然不能说！”尹衍壹叹了一口气，“不过，想来西西当时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吧，毕竟是她造成了你们两个人离婚。”
“当然不是因为她！”
“可在孩子眼中，难保不这么想吧？毕竟在她还没有发病之前，你们一家子和乐融融，明明过得很好。”尹衍壹笑了一声，笑容中却满满都是苦涩，“后来又因为她的病，你无奈之下放弃自己的事业，带着孩子出国，又因为她的病，你为了拿到慈旻集团的医疗资源，跟聂冠宇结婚了，你让孩子怎么不多想？”
尹宜凡嘴巴张张合合，“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
尹衍壹叹气，“就算不是那么回事，但你敢说，你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西西？这样看来，你是为了西西才离婚，虽然你的动机和过程有点不一样，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成立的。”
尹宜凡脸色灰败……
她决定要离婚的时候，跟西西沟通过，当时西西并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还转过头来关心她的情绪……
她竟真的以为，那次离婚对孩子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西西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多事情，她自己能想通，但也有很多事情，她是想不通的，比如爸爸妈妈为什么最后会分开……”他淡淡看向一旁的聂冠宇，“又比如，为什么亲生父亲一直不愿意认她。”
他闷闷地道：“你们说，她会不会觉得，姐夫是为了姐姐，无奈之下，才勉强接受了她这个孩子？可如果她继续待下去，这个家庭又会像之前那个家庭一样，再次破碎呢？”
“当然不是！这个家庭也不会散，永远不会！”聂冠宇抬起头，目光阴沉，漆黑眼眸仿佛裹挟着万千风暴，欲要将尹衍壹席卷吞噬。
“可是你讨厌西西，你这么讨厌西西，你能一直容忍她吗？之前那一次，西西倒是死得干净利落，这一次呢，她又活了，这可不就麻烦了，这么个碍眼的女儿，可不就要长长久久地影响到你们夫妻的感情？”
“她不碍眼！”
“你讨厌她，她当然碍你的眼！”
聂冠宇脸上阴沉沉满是风雨欲来的味道，“我说了，我不讨厌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为什么要讨厌她？”
“那又是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认回她呢？”尹衍壹脸上是满满的困惑，“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家庭的负担。”
聂冠宇怔住，这个时候的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的时间，他才缓缓喘出一口气来。
“我去找她。”
他站起来，开门就要出去，“怎么回事？”
门打不开。
尹衍壹皱起眉头，也跟着走过来，试了试，“好像被反锁了。”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手来，看向身旁的聂冠宇，“看来……西西暂时不想见到我们。”
聂冠宇眼睫颤了一下，随后微微垂下眼眸，苦笑了一声，“是啊……谁会想要见这么个爸爸。”
换作他，他也不愿意。
在她六岁发病的时候，他不在，在她第一次抽脊髓液痛到浑身发抖的时候，他不在，在她第一次接受化疗的时候，他也不在。
甚至在她死的时候，他还是不在。
他握着门把的手微微发着抖，他真的很想跟她说，他很喜欢很喜欢她，真的很想跟她说，他是她的亲生父亲，真的很想跟她说，他觉得这辈子能有她这个女儿，真的真的好幸运。
因为她，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她，他明白了血脉延续的奇妙感觉，因为她，他明白了牵肠挂肚，明白了伤在儿身，痛在他心。
他的人生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
只要对着西西，哪怕喝一口水，他都觉得好甜。
可他真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父亲。
尹宜凡声音沙哑，“她不要我了。”
聂冠宇闭上眼睛，默念：她不要我了。
一时间，小公寓中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聂家人受到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几乎忘了颁奖盛典上发生的大事，也忘了那一千多个被困在大厅中的人。
大厅内，窦立新率先开了口，“我认罪，我要向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认罪，即便去死，死之前，我也该坦诚我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