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左侧肩上浸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脚步虚浮无力,全靠着秦越、冯时二人一左一右地搀扶,才支住身体。
一直扮演着隐形人的隐卫们终于动作了起来,靠了上来,无声地露出了獠爪。
萧彻手下的人看向萧彻,只待他的指令。
萧彻直直地看着皇帝。
秦越本能地要拦在了皇帝身前。
皇帝却是推开了秦越,直面萧彻,分明身上还带着伤,面如金纸,但神色却是平静的,甚至带着放松。
“玉玺在冯时手里,朕的笔迹你也会摹,诏书你就自己写吧,其他的该怎么做你都是会的。”
在一种无声的难以置信中,皇帝轻描淡写地对萧彻说道:“要动手就动手。”
多年难解的恩仇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母亲的期望伴随皇权的诱惑,近在眼前,萧彻的手抚上了剑柄。
食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他问道:“父皇是如何受的伤?”
问的却是皇帝肩上的伤。
皇帝本该诧异萧彻的迟疑,可实在没多少诧异的力气,无谓答道:“你母后的棺木里藏了机关,宋贵妃借此暗算我。”
萧彻又问:“母后尸骨如今何在呢?”
“……机关里还有化尸水。”皇帝阖上眼,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惨淡:“她对自己一向能下狠手。”
萧彻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英宗生前一直在隔绝皇帝和萧彻二人,而皇帝也心照不宣地从不去接触萧彻,以至于这对名义上的父子从未见过面。
英宗病重将逝前,准备让萧彻以明烈太子嗣子的身份就藩燕州。彼时燕州局势正好安稳下来,又有与皇室渊源极深的傅成章照拂,足以萧彻安身。待到萧彻成年后,若有野心能力,自能以边关戎武存身,若差了点能耐,在傅成章的照拂下,保得富贵也无大碍。
为此,他甚至动了让萧彻和傅令嘉定亲的心思,可惜这番谋算被皇帝打破。
当时,公孙皇后正怀着齐王,孕中心思积郁,怀相艰难,眼见着萧彻要被送走,更是生出决死之意,皇帝为了激起她的生念,想把萧彻带回雍极宫。
英宗虽是上皇,但终究是西山薄日,而皇帝当时却是中天之日。
所以,英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闯进他的西华宫里,从他身边带走了年幼的萧彻。
那是萧彻第一次见到皇帝。
而立未久的皇帝,英俊而骄盛,居高临下地站在年老体衰的英宗面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年幼的萧彻,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日起日落,孰能长久?
如今的皇帝模样未见多少衰老,但暮气已现。萧彻和他,就像是曾经的他和英宗一样。
萧彻心中了然,他已经输了。
曾经生杀予夺的强者,在今日,被彻底的打倒了。
萧彻静默过后,终于拔剑出鞘——
“乓!”
剑锋朝下,萧彻丢下了剑。
他垂眸说道:“陛下,你欠我的,八年前就算还了。我欠你的,在今日也算还了。你我之间,今日两清。”
随即,他朝身边的人下了救火平乱的命令,自己却是不管不顾地出了这纷纷扰扰的雍极宫,把一切抛在了身后。
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有一瞬的恍惚。
“两清……”
他低语着,最后自嘲一笑,叹道:“真是个果决的孩子啊!”
皇帝想道,一点都不像他母亲,反而更像——
他早死的大哥。
随着皇帝的现身,萧彻的放弃,宣室殿之乱在日落前就归于平静,这甚至早于大火被泼灭。
紧接着,作为皇帝盖章的“平乱功臣”的萧彻被火速收缴了五司的临时指挥权后,就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回雍京的燕王府。
萧彻对这番待遇不以为意,转身就往令嘉所在的别院去了。
令嘉身上还在发热,但大半的心神一直挂在萧彻身上,哪怕闭上眼,眼前都是断断续续的噩梦,睡了半日,脸色反而更差。最后,索性裹了两件袄子起身,一门心思地等着雍极宫的消息。
雍极宫那的消息才更新到人质互换处时,萧彻人就已经回来了。
许是觉得令嘉在安睡,他的脚步轻得仿若无声,连武艺傍身的明炤都不曾发现他的到来。反倒是内力低微的令嘉却似心有感应一般,在他踏进内间第一刻,就朝屏外看去。
四目相接,萧彻抑着心中难言的情绪,快步走到令嘉身边,怜惜地轻抚她仍烧着红晕的脸颊,低头便要在她发白的唇上印上一吻——
被令嘉的手挡住了。
“有人。”令嘉说完,就朝某个正睁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看的业余“使女”抛去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
明炤到底不敢得罪令嘉,只好遗憾地退了出去。
明炤前脚才踏出去,后脚令嘉就按着萧彻的后颈,主动热情地欺上了她的唇。
萧彻猝不及防,愣了片刻,随即便反欺回去。
令嘉因还在发烧,身上热意逼人。这份热意通过厮磨的肌肤,传递给萧彻,而待到这一吻毕,他身上的温度也已不遑多让。
借此,萧彻对令嘉的病情已是心知。
不容分说地把她抱回床榻上,塞进厚实的被褥里,又让人端了汤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