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异的感受,于是在后来一次出宫时,他瞒着成柔,去了他的那座珍珠楼。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一个人,从头到脚都对自己的喜好,不论是朝野庙堂,还是风花雪月,他都能从善如流,说到自己心坎里去。若非他执着于商贾,他是真想将人招至自己身旁,叫他做自己的客卿,时常与他谈天说地,共话天下。
陶宣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若是叫他母后知晓那是一个商贾之人给自己出的主意,怕是第二日便会端了人家的家当。
遂他选择了闭口不言此事,只是简单道:“儿臣已然晓事,知道该怎么处理朝堂上的事情了,请顾言观重开府门是儿臣自己觉得他是个能臣,不该被埋没,母后无需多虑。”
“无需多虑?”召未雨被他给气笑了,“顾言观自己故意放了山火,烧了那些屋子,这才能寻了由头下山,叫你想起他来,为他重开府门!你这是被人利用了还傻傻地给人送钱呢?”
“母后错怪他了,那把山火是儿臣放的,是儿臣硬要逼他下山来为儿臣办事的。”陶宣老实道。
“你说什么?!”召未雨尖利的音色直欲划破天际,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竟能做出如此蠢事。
“他好端端地呆在山上,你又为何要逼他下来?”
陶宣固执道:“儿臣说过了,他是能臣,既然害死他父母的皇叔已经偿命,那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怨恨朝廷,儿臣刚接手朝政,选贤举能有何不对?”
“简直荒唐!”召未雨怒吼道,“你可知你皇叔当年为何会杀害他的父母?就是因为他顾家独揽兵政大权,拥兵自重,不肯听命于朝廷,如今你又将顾言观放出来,是要让旧事重演,让江山易主吗?”
“母后说的儿臣早有考虑,顾言观重回朝廷,只会是文臣,您大可以放心。”
召未雨凝视着自己儿子,过了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皇帝你老实告诉哀家,重开顾家大门,你究竟还有何目的。”
“母后在说什么?”陶宣被她盯地极不自在,只能别过脸去,装傻充愣。
召未雨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坐在椅上,“皇帝也是要与哀家离心了,是吗?”
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陶宣见她瞬间苍老的神态,心下的不忍又被勾起。
“母后怎么就能扯到这些事上?”他语气也软了下来,踌躇着坐到了召未雨身边。
召未雨迷惘地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光影,自怜自艾道:“哀家这大半辈子,拼死拼活都是为了你和成柔,却断没有想到,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时候,居然落得个儿女离心的下场。”
“母后……”
“皇帝你还记得吗,从前哀家还不是太后,你也还未登基的时候,哀家带着你和成柔住在兰阙殿,每晚都哄着你们睡觉,给你们讲民间故事,有时候你父皇过来,咱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那是哀家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召未雨揉了揉太阳穴,神往道,“哀家清楚地记得,孝文朝皇后屠杀皇子皇女的那个晚上,哀家带着你和成柔躲在柜子里 ,你还小,又怕黑,吓得呜呜大哭,非要掐着哀家的手才肯安静,等后来安全的时候,哀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就叫你给掐青紫了。可你是哀家的儿子啊,就算你伤哀家伤的再深,哀家也不会真的同你置气,你和成柔都是哀家的手心手背,哀家怎么舍得……”
“母后又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陶宣已彻底没了脾气,凑近召未雨道,“都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惹母后伤心了,儿臣听母后的就是,这段时日,先不用顾言观了。”
即便是妥协,陶宣也还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说的只是这段时日。
这样的结果已叫召未雨偃意,她欣慰地抚着陶宣自己凑上来的毛茸茸的脑袋,脸上笑意却不深。
是夜,陶宣离开慈宁殿之后,召未雨几乎是立刻又重重砸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
“太后娘娘息怒。”福嬷嬷走到她身边,赶紧为她递上温热的帕子。
召未雨发泄完脾气,镇静地擦了擦手,闪着一双冷到冰窖里的眼神道:“去给哀家查查,皇帝近些天都见了什么人,宫里宫外都给我查仔细了,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
召颜封妃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礼部择的封号是淑。
白倾沅听着消息,多少觉得有些讽刺了。
“县主今日虽不必去观礼,但也不可轻慢此事,往后若是再进宫,便得喊一句淑妃娘娘了。”南觅总是免不了在梳妆的时候给白倾沅苦口婆心地说一番教诲,明明是与泠鸢一般大的年纪,却不似她那般活泼,而是沉稳到了极点。
白倾沅是每回都听进去一些,但总听不全,真正放在心上的也没有多少,这回也依旧满不在乎道:“什么淑妃娘娘贵妃娘娘的,我才瞧不上,要我跟她去行礼,那我还是一辈子都不再进宫了吧。”
南觅急了:“县主又在胡说。”
“说笑罢了,你别这么着急呀。”不知是不是白倾沅的错觉,南觅自那日从乱葬岗上回来之后,情绪便一直不大对劲,对待别的事倒是依旧沉稳,但是一提到进宫,一提到顾言观,她便会焦虑几分。
对此,几日前泠鸢便贴切地将她这些行为归为:“皇帝不急太监急,南觅定是太希望县主能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这才会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