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他衣服的手改而圈住他。
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几秒的时间。
“高衍——”说到这,他突然打住,改而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我妈嫁给了高成鹤,高成鹤是高衍的爸爸。”
他想到易园每次说的让让弟弟,无力又嘲弄地继续道。“如果非要扯上什么关系,他……也算是我弟弟。”顿了两秒,他固执地加上一句。“虽然我并不承认。”
唯筱轻轻笑了声,将这种沉重的气氛微微打破。
她往后退开些,关了莲蓬头。“我热。”
她穿了羽绒服,又站在这热水堆里这么久,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其实对于高衍和周易宁的关系,在听完陈雅婷给她说完的话后,她隐隐猜到了。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唯筱踮脚朝他亲了口,还未往后退,整个人就被他箍住往墙上抵。
烟雾缭绕里,热气在天花板凝结成水珠。
下一秒,水珠往下坠,落在他的眉骨,最后滑到她的眼睫上。
唯筱想了一会,还是将陈雅婷给她说了那些话的事告诉了周易宁。
“至于高衍和你的事,我好像也猜到了一点。”说完,她抬头抚上他的眉眼,将那水迹擦除。“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周易宁没动。
他低头将自己埋在唯筱脖颈里,眼底尽是翻涌的思绪。
许是在洗手间待久了,脑子有些胀。
那些事过去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以前了。
他爸出事以后。
他妈每天都躲在房里哭。后来某一天,易园问他愿不愿意回妈妈家乡生活。
周易宁是不想离开京华的。
但易园抱着他边哭边说。
说家里没了他爸要怎么办;说如果一直待在京华,华航的补偿款和保险也不够他们生活;说在这里触景生情,她活不下去。
于是,他们回了西塘。
可回了西塘,才是噩梦的开始。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
走在巷子里,旁边的人若隐似无收敛又肆意的打量。在他走过之后,伸手指着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对他、他爸、他妈的各种指点。
他爸还在的时候,总喜欢对着他说我们易宁很好。
可他真的很好吗。
如果他真的够好,为什么他妈会一声不吭丢下他,为什么巷子里的人会说他恶心。
他爸还说。
我们易宁长大了,知道得越来越多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
那不是长大。
十三岁以前他也曾天真过,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是个全民讲理,讲法的世界。
可不是的。
那个世界只是书上创造出来的大同,至少不是07年,他所在的那个世界。
他认清了这一点。
于是,他的天真死在了十三岁,死在那些人不由分说对他父亲的污蔑里,死在那些人对着他和他妈的那些闲言碎语里,死在那个他妈一个人离开,承诺会回来接自己,最后却一声招呼也不和他打地把他强丢给外婆的冬天。
他真的如他父亲所言那般,长大了。
尽管不是以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但他的的确确长大了。
他妈离开的那一天,对他说。
等她在新城市安顿下来了,就回来接他走。
这一等,她再也没回来过。
周易宁还记得自己躲在门外偷听他外婆和他妈的电话时,心口处那种紧绷的期待感。
尽管表面云淡风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巷子,离开西塘。
可是。
易园回了京华,于此之外,她改嫁了。
周易宁记得,那是07年的冬天。
距离他父亲去世,不到一年。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在过去那些年里,他爸妈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是一如既往地恩爱。他们一家三口,原本是很幸福的,也应该继续幸福下去的。
可他爸死了,他妈同年改嫁。
一家三口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听到他妈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求他外婆帮她养大周易宁。
易园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妈,你帮帮我好不好。高成鹤他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宁宁的事不能被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要怎么办啊妈。
他还记得当时站在门外偷听的自己笑了下。
至少,他妈顺利摆脱了这里。
可他妈不知道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办。
周易宁知道,自己没法离开西塘了。
他爸去世了,他妈不要他了,可他也才十三岁,未成年。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
他才明白,像他妈这种女人,就像是一朵菟丝花,只能依靠男人活。她们不会去依靠自己挣钱,更不会学会独立生活。
他妈不仅是一朵菟丝花,还是一朵必须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
不过好在易园也不算太狠心,至少在改嫁前,将他爸的补偿款留给了他。
可是,他妈走了。
更给这个巷子里的人留下饭后谈资了。
——你们看吧,什么做妈的会把自己孩子丢给娘老子养,自己一个人跑了。
——就是啊,要我说易婆子也是倒霉,几十岁了还要替自己女儿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