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书楼的下方,就能看见一些步履匆忙的仆人,手中搬运着一些物件,还有几位中年男人埋着头一路向后院而去,应该是禀报这几日的春耕事宜。
因为汉中王不在,惠小郎君身为汉王的嫡子,就担起了主持春耕之礼的指责,随便祭祀,也就是“坛于田,以祀先农”,先农乃为国六神之一,还有五神分别是风伯、雨师、灵星、社、稷,主要是为了祈求春耕顺利,丰收庄稼。
于是这几日惠小郎君也很是忙碌,要跟着公子奭还有府中的一些先生学习祭祀礼仪,还有在春耕之前至少能掌握这些这方面的知识,毕竟到时候少年还要带领汉台中的一些官员在先农坛行藉田礼,如果那时候出了差错,可就是影响一年春耕的大事。
公子奭能出现在书楼,至少说明惠小郎君的藉田礼学的不错。
心中如此想着,郑文抿了一口齐奚倒在杯盏中的浆饮。
嗯,还是温热的,这也许和公子奭体寒有关,吃不得冷饮,不过,她只抿了一口,就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齐奚。
齐奚垂着头。他就知道郑先生饮不习惯。 公子的味觉一向不如其他人灵敏,也许是喝了太久各种药食的关系,致使公子尝不出浅淡的味道。
公子奭笑:“太酸?”
郑文收回目光,又抿了一口,眉目不动,“还行,倒是挺开胃的。”
公子奭听到这句话,神色不知怎地就淡了下来,一直看着郑文,直到郑文抬头看向对方正向询问一句,公子奭开了口,“刘夫人来和我说,你会跟着她们一起去栎阳。”
郑文覆在白纱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这句话并没有给她带来一定的振动。
她知道刘夫人的话肯定并没有这般明白,她一定是在公子奭的面前暗示着说出了这句话,也是因为公子奭学识素养太高,鲁地左氏的名声实在是名扬天下,对方也一直没有答应是否要去栎阳,刘夫人才出此下策,用郑文来试探对方。
说深了,刘夫人还是怀疑郑文和这位名门大家出身的左先生有着一些渊源。
公子奭在郑文的目光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已经答应她了,和你们一起去栎阳。”
郑文目光闪了一下,想到之前收到的那些军报,端起浆饮,眉目不动地饮了一口,等口中的酸味下去,她看窗外天空中结队飞去的鸟群,轻声道,“屈奭,你到底支持哪一位诸侯王?”
她清楚他们这种人,永远不可能走到台前,否则就是一个明亮的靶子,让四周的人去射杀。在他们身上停滞不前的时间注定让他们只能做幕后者,隐身在暗处不能面见世人。
齐奚听到了郑文这句话时就已经悄声站了起来,向外面隐去。
公子奭视线投向郑文所看着的方向,面色平淡,“谁也不支持。”他这句话十分浅淡,淡的郑文都听不出里面的情绪,可她感觉到了公子奭谈及这方面面上的那股不在意。
也许活久了,就连世间的朝代更迭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些帝王将相的争斗在他看来就是一场游戏一样,那些争权夺利的诸侯王在他看来就像一枚枚棋子,这江山便是棋盘,棋子各自厮杀,最后留下的那枚棋子在下一盘棋局中也会被推翻。
一切没什么不同。
所以,公子奭从没支持过谁,只是他喜欢在棋盘上埋下一枚又一枚棋子,不管最后胜出的是谁,他都不会失去掌握。
郑文笑了笑。倒觉得是对方该有的手笔。
公子奭却看向郑文:“你支持汉中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其实他见过那个男人一次,印象不太好,他这人惯是出身矜贵,看大多数人都不太顺眼,更别提以前混混出身,行事懒惰的汉中王,那时见到时更是一眼就不想看,于是最后汉王被封王后他在决定筹码时也只不过放了一个女人在对方的身边,齐家的子弟他觉得都不配派出去。
郑文看见公子奭面上的神情都能感觉到对方对这位诸侯王的轻视,她笑了笑,屈奭曾经为屈姓王室出身,也不怪乎他看不起这位草民出生的王侯,恐怕这天底下能入对方眼的人不多,六百年过去了,这人一身的骄矜性子倒是丝毫未变。
不过,大周已经亡了,鲁国也不在了,郑文真觉得对方的这份傲气得好好改一改,等将来汉中王登临高位时,说不定屈奭真会被恶心一番。
郑文心中这般想着,对刚才的公子奭那句问话却摇了摇头。
她支持的人从来就不是汉中王,毕竟一个命都不会太长的人,她没也必要在对方身上花费太多力气。她真正看重的人是惠小郎君,或者说是惠小郎君背后的刘夫人。
公子奭也没再多说,安静了下来,坐在对面垂首慢慢阅读一卷竹简,郑文看着,不知怎地就失了神。 有些记忆你以为你忘了,其实有时候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从你的脑海中闪现。
最后,她也只是沉默地垂下头,把杯中的酸浆一饮而尽,也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简重新阅览起来。
春日阳光温暖,坐在窗前依着窗棂读着一本书,整个书楼里只听的见轻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