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看徐慨穿一件青色绣竹长衫,衣摆坠着雕工精致的白玉坠,头发束得高高的,端的是玉冠佳面之态,琢磨着这厮今儿个应是沐休,“去看修缮妥当的宅子,今儿个交钥匙了。”
含钏脚迈出一步,笑着折回来,“您来吃早膳呢?”
徐慨面色淡淡的,“……快翻年了,晓觉寺明日闭寺,我本预备驾车上山,定下除夕新年的头香。”
含钏笑起来,“您还信这个?”
徐慨抿了抿唇,“顺嫔娘娘信这个。”
含钏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既徐慨有事儿要做,那就不邀请一道去看,摆摆手,“那您自个儿去吧,昨儿个灶屋剩了点青豆烧卖和八宝饭,您带上一道吧,见到扶若大师,记得代我问好。”
徐慨立在原地没动,脸色有点不好看。
含钏蹙了蹙眉。
要干嘛?
添了一句,“虽是剩饭,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你昨儿个不告诉我今儿沐休,我手上正有着事儿呢!等你定完香回来,咱再做新菜吃?”
小肃在身后绝倒。
一个闷,一个傻。
自家主子爷这心思,深得海底两万里,绕得七窍玲珑心,凡事都不好好说话的。
偏生,贺掌柜的又是利落干脆一人儿,闲时愿意哄着自家主子爷,忙时也压根不理他……
徐慨还是没动。
小双儿叹了口气,伸出个脑袋,邀约徐慨,“殿下,要不您随咱们一块儿去看宅子吧?您见多识广,必定能一眼看出哪里能再改改。”
含钏也看着徐慨。
徐慨抿了抿唇,嘴角有点想勾起来,可如今人太多了,生生克制住了微微翘起的嘴角,手背在身后,埋头跨步走在前,走了两步见无人跟上,便停下转身招呼,“走啊,还在等什么呢?”
含钏:……
所以您老人家想去,明说可好?
见徐慨也要去,小双儿自觉自愿留在了“时鲜”,钟嬷嬷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双儿脑袋,“孺子可教。”
小肃留下吃早饭,也挺高兴了——自家主子爷一走,灶屋剩下的青豆烧卖是谁的了?
……
含钏推开紧紧阖上的大门,一股还未全然消散的瓦砖灰尘扑面而来,含钏用力拿手挥了挥,把兜里的绢帕递给徐慨,“……捂着吧!你闻不得灰尘,一闻就咳嗽。不想让你来,非得来。你自己看,柱子上的清漆、砖瓦的灰、磨砂的木屑全都还没打扫干净,你来干嘛?”
含钏絮絮叨叨的。
徐慨安安静静地跟在含钏身后。
绕过挡风和聚财的影壁,长长的回廊弯曲有致,回廊上的窗户借鉴了苏州园林的模样,圆形的开窗用镂空雕花的木框隔开,其间掺杂着错落有致的灌丛与花。
含钏有些愣。
这和,梦里苏州城中,秦王府的景致极为类似。
含钏摇了摇头,再一细看。
还是有些许不同,不全然是江南的风景,比如刷墙的漆便是用的京城常用的腻子漆,再不如回廊折口处摆放的水缸,也是京里常见的大黄铜缸子,而非瓷水缸——几种风味混搭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雅致。回廊两侧有两条暗渠,水渠中流水潺潺,弯下腰仔细看,甚至还做了几座切割得小小的的石头垒成的桥。
含钏张了张嘴,有些惊叹。
黄二瓜……真是出乎她的预料……
当官牙子,埋没了,真埋没了。
这设计、巧思、用料,比很多世家的修缮都要精致美丽。
徐慨看不出丑妍,不都是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吗?跟着含钏从外院走到庭院,再到后罩房,背着手总结道,“还成,挺宽敞的。”
含钏笑起来,“您看半天,就看出个宽敞?”
徐慨耸耸肩,“比‘时鲜’宽敞呀,开食肆做菜,要紧的是味道和菜式,食肆的环境干净整洁即可,花样太多,岂非本末倒置?”
第二百四十一章 酿不成的冬菇
一个食肆,到底是菜品重要,还是就餐环境重要?
含钏私以为,这个问题,很有灵性。
小姑娘歪了歪头,看着徐慨那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眉眼沉稳清澈,纵然是看了这么两辈子,看着也还是挺舒心的——为啥?还不是因为徐慨长得好看。
“此言差矣。”含钏探身理了理回廊间特意支出几分俏枝的草木,“境之于食肆,犹如容之于女,形之于文章,字之于题词,形理好看,容貌漂亮,下笔有风骨,本就是一门学问。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盘古开天地因饥渴而死,食粟饮汤本就是一件庄严神圣之事。我问你,你去寺庙为顺嫔娘娘定香,尚且要沐浴更衣,着装打扮一番,不也是整洁其表?”
小姑娘书读得不多,全念的是和吃食相关的。
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
徐慨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不一样,上香礼佛,见人遇事,均需得体整洁。您口中的诗词文章,古有李白醉酒写词,放浪形骸,衣不蔽体,今有前朝进士酒醉解衣,蓬头垢面,舞剑肆意,二人皆为大才,于外表上便可不甚在意。”
徐慨伸手帮含钏一把,一边帮忙护住含钏的脸,不叫草木枝芽扫在小姑娘白净的面颊上,一边语声平淡继续说道,“吃食,重的其味,环境好坏、餐具贵贱,本就是锦上添花,不可为一锤定音,否则金玉草包一词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