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郑重,宴客的主人家自然很高兴。
含钏迎上去,亲给薛老夫人拖拉了椅凳,亲亲热热地招呼,“您今儿个瞧上去气色真好!”
薛老夫人笑着看向含钏,待看清了,微微一愣神,被话儿打断后回了心神,“贺掌柜今日看上去也颇有气韵。”又笑道,“你平日素面朝天也有气韵,只是韵味不同,今儿个看上去像一位出身大家的闺秀。”
含钏笑起来,“原就以为曹大人会说话,如今一看,原是家学渊博,您教导得好!”
三人都笑起来。
先上凉菜,再上热菜与主菜。
一大盅佛跳墙被端上正中央,含钏起身为两人布菜,一人先舀一小碗,小小一碗里有鱼翅、鲍鱼、鱼胶、干贝,都是好货。
含钏笑道,“佛跳墙是东南沿海的首席名菜,其味之香浓,意味便是佛爷闻到这种香味也会跳过墙来吃吃看。”双手奉到薛老夫人跟前,“上次时辰太晚了,怕您等急,只做了些小点心,这回的菜式虽也不甚出众,却也能表儿的谢意与感恩。”
薛老夫人端过来,小口吃了。
入口那股浓郁的粘稠的香气,像是在嘴里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布纱,萦绕口齿,久久难散。
做菜做菜,不是说所有名贵的食材放在一起便一定好吃。食材越是名贵,便越推崇清单简单的烹饪方式,既能吃到食材的本味,又为厨子规避做毁的风险。
如佛跳墙一般,将许多名贵食材汇于一锅的菜式,纵观天南海北,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每一味名贵食材,就像一位有主见的谋士,如何将众多谋士完美地融合在一块,这是主家,也就是厨子的本事。
薛老夫人点点头,正想说话,见一位身量颀长、相貌秀丽的小娘子过来同贺掌柜说话。
——“含钏,厅堂里其他食客都在问这道佛跳墙,你看要不要每一桌送上一小盅,算是尝尝鲜?”
薛老夫人笑笑。
贺掌柜的闺名原是含钏?
还挺好听的。
如钏宝藏于袖中,内敛隐晦。
等等……
薛老夫人猛地坐直身子。
贺……贺含钏!?
第二百五十二章 珍珠圆子(上)
薛老夫人一下子弹了起来,看含钏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和近乡情怯,手向上抬了抬,企图触碰含钏的脸颊,她未曾发觉自己的声音发颤,“你……贺掌柜,你闺名,含钏?含是含苞待放的含,钏是玉石金钏的……钏?”
含钏不明所以,笑道,“您说得半点没错,正是这两个字。”
曹同知亦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向含钏的目光亮得吓人,“敢问贺掌柜是哪里人?”
含钏有些迟疑。
这祖孙二人看起来迫切得有些吓人……
薛老夫人急促地大喘了几口粗气,有些喘不上来气,弯腰扶在桌沿,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伸手去够含钏,语气里带了些许哭腔,“……你别怕……我们没恶意……你是不是江淮人?或是祖籍在江淮?姑苏?苏州?杭州?无锡!?”薛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有泪光闪烁,“好孩子,你真的别怕,你好好想想……”
薛老夫人看上去很伤心。
含钏看着,心尖上也像针扎似的疼,鼻腔发酸也有些想哭,摇摇头,“我不是江淮人……”
薛老夫人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
曹同知埋头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有些哭笑也有些嘲笑。
含钏胸腔里闷闷的,大吸大呼了几口气,终于平缓了许多,不知为何,声音放得低极了,“……我是山东寿光人。”
山东寿光……
山东寿光!
薛老夫人猛地抬头,表情似哭似笑,转头急切地拍了拍孙儿的手背,嘴里重复了两遍,“寿光!山东寿光!”薛老夫人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迫切地想离含钏近一些更近一些,“好孩子,你的父母亲眷呢?”
此话一出口,薛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来——宫女蒙恩放归,多半是回原籍,只有原籍无人,才会任由宫女拿着名帖自立门户……
“时鲜”,她从未在“时鲜”见过这个小姑娘的爹娘!
“你爹娘如今在何处!可还健在?!也在山东寿光吗?你为何不回山东原籍去!”薛老夫人迫切地发问,一个问题紧接着另一个问题,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也不留给含钏思考的余地。
含钏不知何意,只见老夫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神色看上去叫人伤心难过,含钏来不及多想,便将话头尽数抖落,“我应当是没有爹娘的……”徐慨上回叫人在山东去查,也没查出个大概,“……当年,噢,十来年前,说是宫里来我们村买女使,便有一对夫妇将我卖了……可后来徐……后来有人帮我在山东查了籍贯与住址,发现将我卖掉的那对夫妇家里从未养过女儿……”
含钏低了低头,露出了藏在头发里、头皮上的那道疤痕,“当时好像我独身一人走到了那个村子里,满头满脸都是血……头上有这么大一个疤,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我也记不得我进宫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爹娘长什么模样,好奇怪的,我无论怎么回想,都想出来……”
含钏直觉薛老夫人和曹同知,与她的身世有关。
既然徐慨查出,那对夫妇不是她的爹娘,那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