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贵妃杏眼微垂,将自己的神色掩饰得滴水不漏。
小娘子们渐渐散去,准备的余兴节目派上了用场,大家伙三三两两地要么做凉糕、要么蒸糕糜,高高兴兴的,不亦乐乎。
人群中,一个身影渐渐向后隐去。
含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张霁娘匆忙离去的背影,抬了抬眼,与左三娘对视一眼后,左三娘低声笑着将白糖拌糯米、八色果仁笨手笨脚地黏糊糊铺了一整张槲叶,铺着铺着,手上又沾了白糖又沾了糯米,左三娘看上去便有些躁气,手一甩,眼珠子一转,冲周围的姑娘笑道,“……这东西实在难做!刚洗净了手,又黏了一堆糖!”
左三娘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毛巾拭了手,笑着招呼,“我听说,云能寺有一口四季活水的龙首泉眼,相传咱们太祖皇帝便是喝了这泉眼流出来的泉水才一举攻下北京城,有我大魏来着!要不?咱们过去瞧一瞧?”
有小姑娘笑着附和,“是了!要不说咱们圣人胸怀天下呢?便是这样好的泉水,也准允庶民百姓初一十五来接上一壶回家供奉呢!”
加上含钏与齐欢,八九个人,七个愿意去,剩下一个想留下来吃凉糕和糕糜。
真是个……心志坚定、不为外力所动的吃货。
是个在食肆消费的好苗子。
含钏想了想,从怀里拿了一张黑乎乎的木牌子塞到那姑娘怀中,笑盈盈,“……这是儿开的食肆,名唤‘时鲜’,托食客们的福,如今在京城里小有名气,您若愿意,直管拿着牌子来,保管叫您吃到从未吃过的好菜、喝到从未喝过的果酒子。”
齐欢嘴一瘪,在往龙首泉眼进发的路途中,同含钏气呼呼地咬耳朵,“……你完了,你都没给我这张牌子。”
含钏反身咬耳朵道,“……你家张三郎的那张牌子是最最最宝贵的,满京城,只有他有。等你们成了亲,直管叫他把木牌子给你。到时候,你拿着那牌子来,你想吃啥点啥,想喝啥要啥,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那好吧!”
齐欢小姑娘抿嘴笑笑,甜甜的,看上去可可爱爱。
含钏长舒一口气。
在家里要调节小胖双与阿蝉的矛盾,在外面要照顾齐欢的飞来神醋……
当一个渣男,真累。
……
一众小娘子往东边去。
大佛殿二楼套厢,宋太后眯了眯眼。
她看见张霁娘独个儿往东走的。
也看见含钏与左家姑娘相视一眼后,便鼓动这六七个小姑娘跟着向东走。
她自是知道张家与曹家的矛盾——为凤鸣胡同那处宅子,富康大长公主气势汹汹地进宫寻过她。
她更知道,如今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要晋封张霁娘为县主,替补生死不明的固安郡主,和亲北疆。
说辞荒谬,却传得有鼻子有眼。
若说背后无人操控,鬼才信。
谁在操控?
自是与富康大长公主府结下梁子的曹家。
曹家刚入京,素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从未与人结过梁子,看如今的阵势,好似两家结成了死仇。
宋太后低头啜了口茶。
怪道儿子愿意用曹家——一把如此利的刀,谁不爱用?
“秀竹,带人悄悄跟上去,看着这群小姑娘要做什么。”
曲贵妃克制住了上挑的眉头,莫要出什么事才好!今次的龙华会,难得将龚氏挤了下去,她来操持操办,如今看来办得还算合老太后的意,若这时候出了岔子,岂不是功亏一篑?
“白芷,你也跟着秀竹姑姑去看看。”曲贵妃笑着去搀宋太后,“母后,来的都是各家乖乖巧巧的小娘子,能出什么事儿?左不过是贪玩好动罢了,您千万别操心。您呀,直管喝茶听经……”
……
张霁娘死也想不到,她身后竟跟了这么多尾巴。
她如今欢喜得手直发抖,低着头穿过茂盛的树丛,照着那个丫鬟的话,避开随侍的人潮与保卫的侍从,一路向东在一处僻静的老旧石碑后站定,焦灼地抬起头四下张望。
三哥,三哥救她来了!
在她要被送去和亲之前,三哥救她来了!
三哥让丫鬟给她带话,叫她待众人分散开来时,一直向东走,走到人烟稀少的石碑处等他。
张霁娘泪眼婆娑地焦急等待。
祖母靠不住,张家靠不住,事到如今,最靠得住的,还是三哥!
第三百一十五章
灌丛幽深,石碑残峘,许久无人至。
每一个脚步声,都让张霁娘心惊胆战。
好久都未曾见过三哥了。
上回还是除夕宫宴之时,遥遥地,三哥坐在最上首,而她跟着祖母,坐在倒数的桌数。她恨不能站起身来仔细观望,却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三哥和那……该死的许氏……
许氏!
张霁娘手狠狠揪住丝帕。
许氏该死!
许家该死!
整个京城的人都该死!
为什么有情人不可终成眷属!
她尚且顾忌张家的颜面,而张家又给过她什么!又给了她什么!?
连一个王妃的位子都没办法为她挣到!
张霁娘深吸一口气,好歹将胸口的那股躁气倾吐干净,愣愣地看着风影摇曳的灌丛与柏叶,张霁娘兀地转了笑——事情总是有转机的,看这,三哥不是主动叫丫鬟来寻她了吗?必定是听说她如今所处的困境,特来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