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太太数着地契,语气非常惋惜,“若是在江南,我就一口气给你连着买三千亩!看看谁敢吱一声儿!”
含钏愣在原地。
看看铺陈在杌桌上的地契,再看看薛老夫人,再看看地契文书。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买卖找黄二瓜没?他能帮忙减免佣子。
含钏正要说话,童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余婶娘与宝姑娘来同老太太问安了。”
薛老夫人神色淡了淡,起了身,同含钏低声说道,“今儿个也不是初一十五呀……”
含钏抿唇笑了笑。
这婶娘,着实深居简出了些。
她是日日都陪着薛老夫人吃饭的,一个月能碰着这婶娘一次来请安。
素日里,正院送到西厢什么东西,也跟水珠子砸进水里似的,一个泡泡都不吹的,这娘俩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通常就是打发个婆子来给薛老夫人磕头……
从礼数来说,确实不太应该。
薛老夫人带着含钏出了暖阁,余婶娘与曹含宝忙站起身来,低声顺气地福身道,“给老太太问安,您近几日可好?往日酸痛的膝盖可好一些了?”
薛老夫人笑着叫人上茶,对余婶娘的语气很宽和,“天气回暖了,膝盖好多了。”
余婶娘啜了口茶,从袖中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我们当家的时刻记着您因旧日落水而时常酸痛的膝盖,这不,得了几贴虎骨红花膏便给儿送来,叫儿一定督促您好好贴。”
含钏低了低头。
膝盖不舒服,一般是天气变凉或下雨。
如今是春天,阳光正好,基本不会出现因天气变化而产生的骨痛。
红花膏这东西,也放不久,放久了,药味和药效都散了。
这时候拿过来,有些不合时宜。
薛老夫人客客气气地接了,又笑着同余婶娘寒暄了几句。
余婶娘身旁的曹含宝低着头,手捻着帕子,作扶柳弱颦状。
含钏突然感到,大刀阔斧坐着的自己,就像曹含宝跟前的马夫。
第三百二十七章 珍珠粉(上)
寒暄嘛,总就是那么几句话——“最近身体怎么样呀?”“还行吧,吃得了睡得了”;“近来心情怎么样呀?”“还行吧,不高兴也不颓废”;“近日可有什么东西欠缺呀?”“够用够用,啥都不缺,都挺好”……
反正就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问一遍。
问完之后,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薛老夫人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有点端茶送客的意思。
那次她拿话将了含钏之后,薛老夫人待她们,就没往日亲厚了……
余婶娘手交叠在大腿上,指甲扣进肉里,约莫有些用力,指甲壳下面的肉都白白的了。
含钏在旁边冷眼旁观,暗忖着,余婶娘也不太像那等阿谀奉承之辈。
若是要着意奉承,这点辰光,换个人能说完一出折子戏。
含钏低了低头,感到余婶娘的目光移向了自己身上,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见余婶娘又尴又尬地讪笑。
“有些时日不见钏儿,瞧上去比先头倒是开朗了许多呀。”
咋就从她黑黢黢的脑顶毛,看出她开朗了?
含钏暗自心中腹诽,抬起头,笑眯眯道,笑道,“家宅和睦,长辈慈祥,同辈爱护,仆从忠诚,这人的气色自是越来越好,行进言语间自是越来越敞亮的。”
余婶娘连忙点头,笑着迎合,“是是是,是您说的这个道理。”眼风看了眼薛老夫人,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再笑道,“听说,这几日老夫人带着钏儿出了好几趟门,又去英国公府,又去太后娘娘举办的龙华会,钏儿自是长了见识的,约莫是因结交了好些投缘的手帕交,这才瞧上去心绪舒畅、气色也好的。”
含钏笑了笑,“确是长了见识,也确是结交了投缘的手帕交,婶娘说得一点儿没错!”
余婶娘目光灼灼地看着含钏,等来等去,却没等来下一句。
然后呢?
然后呢?!
这么坦率地承认之后呢!?
不应该顺着接下去,下次出门也会带上藏在闺中的姐姐吗?
哪有姐姐还没出门交际,妹妹就天天出门耍的道理?
才到京城来,地皮没踩热,老太太不带着含宝出去交际,尚且情有可原。
如今处处都有帖子拿,北京城有些名望的世家都和曹家有了交集,甚至那高不可攀的国公府、尚书府、还有御史家,哪一个和含钏这丫头没点交情!?整日去了这家去那家,约了这个约那个,含钏那丫头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她们含宝呢?含宝就合该天天困在府里,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
含宝都快十七了!
放在哪儿,都是大姑娘了!
当初没在江淮定亲,跟着老太太上京,不就是希望在北京城里找一个体面的王公贵族嫁人吗?
如今,老太太找回了亲孙女儿,就把含宝丢一边儿了!
天底下,哪儿来的这个道理?
余婶娘抿了抿唇,等了半晌没等来含钏的后话,埋了埋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钏儿与宝儿,本是一家子的小姑娘,原该是处得最亲密的。可惜婶娘身子骨太弱,你姐姐便哪儿也去不了,一心照顾我……婶娘这心里总是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