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坐起身,拱了拱后牙槽,未着鞋履,径直翻身跃下榻,走到案后,抽出了那张被他反复看了许久的信笺。崭新的宣纸被他揉捏得失去了本来的模样。
是不久前长安送来的。他让她每五日一封,她倒是乖巧,真的照做了。只不过信上的内容…
李胤冷嗤了声,自己不在,她果真胆大,竟然敢这么敷衍,等回去后定要好好收拾她。
信纸薄薄,只简要写了三个字“臣女安。”
其他再未提及。
他行军如何,今到了哪,是否一切顺利,可否平安,她一句都没问,甚至连自己的近况都不愿多说一句。她倒底是有多巴不得自己赶快离开长安永远别回来。
可笑他方才梦里竟然还梦到与她行欢好时的事。
他眼压了下,指腹上仿若还有那片滑腻之感。
这女人,是罂粟,亦是毒药。
李胤看了眼被他揉得不成模样的纸,随即把它放到了旁侧的烛芯上,火苗忽地燃起,那张小小的纸很快在他眼下化成灰烬。
他十二岁便领兵出征,还从未对什么这么牵挂过,这牵挂会扰乱人的心神,行军最为忌讳,身为中军将领更是碰不得。
李胤敛了敛眸子,回榻正要入睡,又听外面的骑兵通报,“禀皇上,长安来信。”
他皱了眉,这个时候来信,莫不是长安出了什么要事?
沉声,“进来。”
骑兵掀帐进来,印泥封好的信交到李胤手里,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李胤看了眼,一手撕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是用特制的墨水所写,笔下带着股淡淡的墨香。
他忽地挑了下眉,嘴角竟不自觉地扬了扬,等看到那几个字“晚晚留”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起来。
这封信可比之前要真诚不少。
他细细看了一遍,里面倒是没说什么其他的事,只问了几句他是否平安,又细细碎碎地说近日西南多雨,要他多加衣物,仔细着凉,看到最后,李胤眼又暗下,上面写着沈年云游时把她长姐的信带到了她手里,她看到信很是欣喜,还特意感谢他相助漠北。
这本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重要还在强调她非常感谢自己,可李胤总觉得不对劲,甚至觉得上面的沈年二字异常的刺眼。
指腹落在那二字上,手狠撵了下,随即那两字便被磨出了一个洞。
他勾唇轻笑,现在看着顺眼多了。
第56章
长安
慕晚晚在屋里凝神看着李胤送回的信, 他的笔法苍劲,其中隐隐有一种让她说不出的感觉。虽不是大家上乘,却看得出其中的凌厉之感。只是字迹不如从前的工整, 应是匆匆落笔写下的。想来也是,他出征西南,路上说不定连个睡觉的时间都少,哪来得及给她回信。
这信应是自己给他送的第一封后他看到才回送长安。
信上也没几个字,但慕晚晚还是看了许久。不为别的,信上这几句她暗自揣摩了许久其中的意思, 都没看懂。李胤在信上写了一首词。慕晚晚不通诗书, 看了几遍也没明白他是何心意。
“夫人,您请的先生来了。”柳香从外面进来, 身后带了一个山羊胡子先生。
慕晚晚随意地把那张纸给他, 道“先生且看看这词是什么意思?”
先生姓宁, 名甚,在长安城教书,办的私塾小有名气。他两手捧过,两眼眯着看了会儿,倏的老脸一红, 看了眼案后的慕晚晚, 目光又很快落回纸上。
慕晚晚觉出不对, 问他,“这首词可是有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 ”宁甚定下神,道“夫人, 这词的意思…”他顿了顿,“词面上看似是一幅山水画意, 实则…实则讲的是房中欢事。”
柳香听了,耳根都红了起来,立即抬眼看向夫人,却瞧见夫人脸色从容淡定,缓缓开口,“知道了,柳香给赏,带着他下去吧。”
等人终于都走了出去,慕晚晚面色倏的变了,她懊恼地揪了把头发,拿过那张纸,细细读了上面的字。
耳边是方才的,想着那,越读越觉出几番不对。心下砰跳,仿佛被人放在火上烤一样。她两手用力把纸揉成了一个团,扔到地上。忽地,又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扔到了香炉里。
走时她还瞪了眼那香炉,心里嘀咕了句“坏种!”
纸上有言“香汗淋淋玉肌腻,娇喘吁吁莺语啼,犹记窗前常吹萧,如今月下独赏菊。几度前山攀玉柱,屡次后峰寻幽径,人间冷暖君尝遍,其中深浅吾自知。”
已过了大半月,大军终于赶到西南。李胤也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信。
他眼沉沉地盯着那上面的字,哼笑了下,怪不得这个小女人突然有意示好,原是在长安背着他做了亏心事。怕他怪罪,才写了那封从未如此长的信。他眼落到了沈年二字上,暗卫一板一眼记下了长安别庄的所有事,她何时从宫里回来,何时见了沈年,两人说了什么,两人又慢慢抱在一起。
那张纸已被他捏得褶皱,这女人向来心思多,又满心不想和他在一起,遇到这个沈年,犹如得了及时雨。当着他面是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副模样。
李胤眼盯着那二字,几欲要盯住一个窟窿来。他正要烧了这信时,里面又掉下来一张纸。
他皱眉打开看了一眼,是她不甚漂亮的簪花小字,上面又是寥寥几笔,然则这几笔却让他心口轻动了下,好像上面放了一片羽毛在轻轻按揉。